正月十九,宜开市、入殓。
寅正初刻,天色未明,洛京却已从长夜中醒来。坊巷间,陆续出现早起百姓忙碌的身影,宫城内,正心殿更是灯火通彻。
殿内殿外,站满了正襟持笏的官员。
景帝入京十日,今才正式举行朝会。
大雪下了一夜未停。
五品以下官员没资格进殿,只能立在殿外广场,任由风雪扑面。
春寒料峭,官员们都准备好回家喝姜汤喝药了,不料景帝竟命光禄寺备了带帽的斗篷,不仅给每一名殿外官员都发了一件,还允许朝会开始前,可以不摘帽兜。
纵使帝驾未至,广场上也响起谢恩声一片。
寅正三刻才点名,纠察御史尚未到来,官员们便两三结伴,凑着低声聊天,但隐隐站成两片。
自是分为新臣旧臣。
突然一阵骚动,人群从末端纷然往左右退让,彻底分开,空出中间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裴公来了啊。”
“见过裴公。”
“雪重路滑,裴公慢行,仔细着脚下。”
问候声接连响起,竟都十分热情恭敬。
如此动静,新臣中便有人疑惑:“这裴公是哪位?”
自有做过功课的新臣,答道:“裴龄。工部尚书,在任二十年,被周桓帝授予太尉虚衔,旧臣们便都称之‘裴公’。此人算是旧臣中‘德高望重’的存在,也是如今官位最高的实职旧臣。”
“难怪个个这么热情——”却有人哂笑一声,“原来这群老东西,是奉此人为首……”
还有人道:“裴龄有个爱孙,前朝末年中了进士,很有些名气,据说今年正好在翰林院做满两年修撰,便逢着陛下入京了……原本皆传,洛京旧贵一众未婚青俊中,论才华品貌、身世地位,裴龄这爱孙排在首位,是明光将军……是望侯最可能的夫婿人选。不料望侯不按常理出牌,不仅指画选夫,还选了个默默无名的庶子!裴龄知晓后气得不轻,骂我们望侯是个庸俗武妇,根本配不上他的好孙儿!”
此话一出,新臣们这边顿时也掀起了一阵骚动。
“什么?!你从何处听来?裴龄当真那么说?”
“——这老匹夫!就他的那孙子,区区一个前朝进士,能有什么真本事?换我有个做了二十年尚书的老头子靠山,在两年前烂得发臭的洛京,也能金榜题名,别说个进士,三元及第恐都不难!”
“只能说还得是我们望侯眼光高啊。对着画像选,却没看上裴龄那宝贝爱孙,表明什么?进士大人长得寒碜呗!看裴龄那尖嘴猴腮的样,家中儿孙不丑就算祖坟冒烟了,还想做望侯的夫婿,肖吃天鹅肉呢!谁配不上谁,心里真是一点没数!”
“若非陛下明言要望侯同旧贵结亲,哪轮得上他们递画像?给望侯提鞋都排不上队!”
“对了,望侯呢?以前军中大小会议,她都最先到场,今日可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朝会,再两刻钟便开始了,怎么竟还不见人影?”
“我来时恰瞧见她打马往南门去,像是要出城。”
“出城?你什么时候瞧见的?望侯独自一人吗?”
“我只是推测,可没亲眼瞧见她出城啊!寅时左右吧,带了两人,应是朝游、暮往。”
“什么大事要在朝会前一个时辰出城……”
殿外众官品阶不高,本都想好了,今日少言慎行,安安分分等待朝会开始。
岂料裴龄一来,旧臣们像是突然见着了主心骨,忍不住便上去恭维;新臣们看在眼中,自要讨论,怎知会听闻那么一桩事,维护望侯的心如何按捺得住?虽不至于冲动行事,张开的嘴却也难闭上了。
待得裴龄步入正心殿,殿外人声也未止歇,甚至还更喧闹。
于是裴龄便见殿内新臣旧臣齐望着他,竟几乎皆皱了眉,看得他脚步一顿。
不过毕竟是官场老人,只一顿,便面不改色继续抬步,走去文官前排。
左文右武,各站两列。
武官以晋国公李鹤、定国公崔正平为首,二人皆乃领军大帅,助景帝打下半壁江山,战功赫赫。
晋国公红颜英姿,瞧着竟不过三十,但面无表情,目光锐利,一身铁血气息难掩;定国公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无老态,看着甚至十分宽厚和蔼,若不知其身份,只叫人心生敬爱,不觉畏惧。
文官的两个首位则都空着。
暂时站在最前的是吏、兵、户、刑四部尚书,皆为景帝腹臣。
殿中旧臣比殿外一众克制得多,每人都只问候一声“裴公”,便不多言,目送他走向前方。
裴龄边走边点头回应,行至四部尚书旁边时,才停下脚步,淡淡一笑,竟主动问候道:“四位大人,早。”
四部尚书神色各异,却也跟着都道了声“裴大人早”。
裴龄含笑点头,而后上前,极其自然地站到了空着的首位。
殿内一寂。
四部尚书脸色皆变,但不知为何都没出声,好像忍了下来。
晋国公李鹤看裴龄一眼,皱了下眉便转开了;定国公崔正平则同裴龄对上视线,还竟与他温和一笑。
后面的武官立即起了些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