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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陈端玉将她哥哥去闝的事告诉了她母亲。她母亲虽气闷,却也无可奈何,一个一辈子没怎么出过深宅的妇人,已经管教不了二十来岁、长得人高马大的儿子了。陈端玉想将此事告诉祖父,好叫他来管一管,母亲却不让,说二房夹在大房与三房中间,本就不受宠,若祖父知道了,该更不待见她们娘仨了。
气得陈端玉又哭了几场。她与施嘉莉说:“我千万不能待在这个家了,哥哥不成器,母亲也软弱!大学毕业后,我就要去英国留学,并且要努力留下来,在那里扎根后,再将母亲接过去。至于那个混帐哥哥,我不要了!”
为此,陈端玉在课业上更加用功,减少了许多与嘉莉玩乐的时间。嘉莉心中郁闷,却也不能抗议什么,毕竟不能耽误好友的前途。她的系中仅有她一位女同学,且她又不住校,除去陈端玉,她竟没有别的女伴了。课余时间她觉得没意思,便去旁听了一场文学集会,听那些人大谈海涅、博尔赫斯,她简直昏昏欲睡;后来又去参加了一个本系的讲座,刚一进门,就发现主讲人竟是大痦子老师,她立刻扭头走了。
唉!中国有四万万人,竟无一人注意到她的无聊!因此,她开始期待起李岘祺的生日会来。不用想也知道,李岘祺定会邀请一大帮人,那么,她要做其中最出彩的那一位。
生日会在礼拜天。施嘉莉早已提前想好了那日的装扮,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将礼物寄给方峪祺。从邬城到上海,用最加急的邮递,两日即可送达,她便在礼拜五时将礼物寄了出去,希望它能在最合适的时间被送至方峪祺手中。
“上海,国立交通大学,医学部(注),一九三二级,方峪祺先生收。”
关于方峪祺读医科的事,施嘉莉还是听芳姨无意间说起的。她认为方峪祺此人与医科很适配,笃行良善,沉稳持重。相反,教育界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李岘祺那人太过圆滑老练,心思深沉。
不过那又怎样呢?凭他顶着一张与方峪祺一模一样的脸,她就乐意与他交锋。
礼拜天,施嘉莉舒服地睡了个懒觉,把颊上肌肤睡得饱满透亮。简单用了一点午饭,她回到房间,将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配饰都从柜子里寻出来,摆在一起看了眼效果,觉得满意,才去浴室洗澡了。刚在浴缸中加入几滴玫瑰花水,芳姨就过来敲门,略扬了声道:“小姐,厨房的水龙头不出水了,怕是管道堵了,我去找佣工来修一修。”
“哎,好。”嘉莉隔着门应道。
她在缸中泡了半个钟头,怕泡多了手指头会变皱,便系上浴袍出来了,坐回妆台前,在身上和脸上搽了不同的润肤露。正揉着脸颊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她没管,继续揉捏着,不过电话铃响个不停,她便喊了一声:“芳姨,芳姨!”公寓内无人回应,她才想起芳姨出去了。
她起身来到客厅,趴在沙发靠手上,拿起电话筒:“喂——”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低低的声音响起:“喂。”
施嘉莉觉得这声音极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便问了句:“哪位?”
又是片刻无言。正在嘉莉觉得奇怪时,电话那头才缓声说:“是我,方峪祺。”
施嘉莉忽地在沙发上坐直了,手指捏着浴袍襟子,期期艾艾道:“噢……是你啊。”
自她那次问他喜不喜欢她过后,她便没再与他说过话了,算算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如今又碰上他,她觉得有点难为情,也有点后悔,也不知那天她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了,竟当面将那话问出了口。若重来一次,她一定不问的。
好在方峪祺不是那种会揶揄旁人的性格,他似乎也略有赧然,说:“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接电话。”
施嘉莉反应过来,方峪祺这通电话是打给芳姨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她十四岁那年去了一趟清水镇后,芳姨便不再请她帮忙给方峪祺写信了,而是花更多的钱,找个公共电话亭给方峪祺的学校打电话,再请人叫他来接。搬到公寓后,她便告诉芳姨,不用再去外面打电话,直接用家里的电话就好。芳姨接受了这份好意,然而母子俩都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他们一个月才通话一次,时间总是很短。
今天是方峪祺的生日,想来母子俩是特意选择今天通话的。
阴差阳错,竟被她接到了。
施嘉莉的头发擦得半干,湿答答地随意挽起,有一丝垂落下来,细尖发尾搔得她脖颈红了一小片。她微咬下唇,说:“没关系。芳姨她出去了,所以我接了电话。”顿了顿,她换了上扬的音调,说道:“方峪祺,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他也稍稍迟疑,“……是母亲与你说的么?”
“嗯,她说你是十月初二生的。”施嘉莉手指缠绕起电话线,慢吞吞道,“礼物你收到了么?”
“收到了。”他停顿得更长久,“……谢谢。只是……待我放年假,去了邬城,将它还给你好么?”
听到方峪祺说他放年假时会来邬城,施嘉莉心里绽出一点淡淡的喜悦,只是听了后半截话,那喜悦又被冲散了:“为何要还给我?那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电话那头只传来微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