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用绳子束紧了,站在同学们集合的队伍里,当下就委屈得眼睛红了。
何苦要来过这种日子!
带学生们工训的老师嘴边长了颗大痦子,眼神看起来凶神恶煞。他简单做了演示,便给学生们每人发了只圆形铁饼,叫他们磨出一只五角星。平日在课室里学物理、学制图,嘉莉还吃得消,可这结实的铁饼往她手里一放,她真不知如何是好。旁边的同学划好线,开始用手锯在铁饼上打磨,嘉莉在一旁观望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带上自己的编织手套。这手套上也馊津津的,嘉莉十分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大痦子老师本就看不惯这些学生娇气的样子,瞧见嘉莉最为典型,便直接拿她开刀,讽道:“若想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趁早从系里转出去!”
学生们都看过来,瞧起热闹。嘉莉哪里听过这样重的话,眼里盈起泪瞪了老师一眼,气恼地将手套戴上,握起锯子就用力锯削起来。在家里时,无论轻活重活、粗活细活,她都从未做过,笨拙得发力点都找不对,还没锯上一会儿,锯子就拿不稳了,手臂也发酸。她停下甩了甩胳膊,大痦子老师又从鼻孔里“哼”一声:“做的不如歇的多。”
嘉莉不服道:“别的同学也会歇,为何我不能?”
大痦子老师嗤笑:“别的同学可以歇息,是因为我知道他做得出,而你做不出。”
“您凭什么这样下结论?”嘉莉喊道。
大痦子老师摇头讥笑,并不言语,背起手去看其他同学操作了。嘉莉气得把手中锯子扔在了操作台上,面对着墙壁直淌眼泪。
周围是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乱七八糟的铁块打磨声。施嘉莉决定不做了,她一个千金小姐,何必来受这份窝囊气!她要跟学校申请从系里转出去,无论是读中国文学也好,还是读教育也罢,哪里都好,总之她是不愿在这里待了!
想着她便甩掉手套、擦干眼泪,转过身径直走了。刚走出几步,身后就有人拍起了手,大痦子老师的声音响起道:“好,很好!看来你终于醒悟,要回家做娇滴滴的小姐了。我想这无论是对你来说,还是对我国的飞行器制造事业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所有人轰然大笑。却不想,施嘉莉突然止住脚步,一扭头走了回来。
她返回到操作台前,一声不吭地拿起手锯在铁块上削磨。大痦子老师诧异了一瞬,随即“噗嗤”笑道:“施小姐,我并非在使用激将法,我只是真心想告知你,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施嘉莉不作理会,只盯着铁块,手下动作又快又重。只是好景不长,她的手又开始抖了,锯子三番五次地从铁块上滑下来。她停下稳了稳手,继续操作起来。
手上愈来愈疼了,不是筋骨酸痛,而是一种十分真切的皮肉分离之痛。起初她没管,后来白色编织手套上慢慢渗出红色血丝,她才停下摘掉手套,一看,手指上磨出了一只水泡,水泡又被磨破了,流出水液。掌心里也磨出两只,圆鼓鼓,明晃晃,像灯泡。
“操作中极为正常的事。”大痦子老师丝毫没有怜悯,习以为常道。
手上极疼,施嘉莉又掉下眼泪,却戴回手套,不声不响地拉动锯子,铁屑一阵阵地扑簌簌落下。天气已经转凉,她身上却冒着热气,宽大的工服像蒸箱,不一会儿,她整个人都热得红透了,又弯着身子,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她终于从圆形铁饼中切割出一只丑陋的五角星,边缘凹凸不平。
“啪嗒”,她把手锯丢在大痦子老师面前,抹掉眼泪道:“这把锯条被磨平了,我要换一把。”
“行。”大痦子老师似是觉得有点意思,笑笑,给她拿了一把新的。
接过新的手锯,施嘉莉没有立即开始工作,可怜巴巴地翻看自己流血的手掌。大痦子老师立刻问:“不做了?”
“歇一会儿。”她理直气壮道。
她并未歇多久,因她发现,歇得愈久,身体反而愈惫懒。
把边边角角凸起的地方都磨掉,五角星终于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了,然而还不行,还要磨出五角星上的棱条。她用笔打好了线条,换了小锉刀打磨。
锉一下,又锉一下,似乎永无止息。
施嘉莉手臂酸得像一只饱胀的桃子,站得久了,小腿也晃悠悠地打起颤儿。
磨到血肉粘黏在手套上,磨到头脑昏沉。
一只五角星星渐渐在锉刀下显露出来,亮银银的,却仍不美丽,因它被嘉莉磨得胖乎乎的。
大痦子老师看见这颗难看的星星,笑出了声,却又点点头,主动为她拍了拍手,说道:“看来施小姐当真有几分志气。”
施嘉莉拖着泪痕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紧声道:“我一点都不需要你的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