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雨声声,碾花入泥。 倪觅枝携女婢穿过廊庑,还没走近书房,她回头接来女婢手中的热羹,上前几步停在门前。 “咱们大齐律法都准许女子改嫁,偏她岑子淑贪慕我倪家的家业,不惜为此做了多年的节妇,连县太爷都嘉奖她,还给她弄了一个贞节牌坊!她住的那可是咱倪家的祖宅,可我如今想踏进那门槛都难!” 房内又是摔盏又是怒吼,倪觅枝双肩一颤,抿起唇,有些不敢敲门。 “老爷何必动怒,这几日小的看医馆里的坐堂大夫去她那儿去得很勤,她以往就是再不待见您,也是会请您进门用茶的,如今几次三番闭门不见,只怕是病得起不来了,”管家一面躬身拾掇碎瓷片,一面抬起头谄媚道,“她病得起不来,那青岚郎君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正是您光明正大收回自家家业的机会么?” 倪家的家业原也丰厚,当年在泽州也算风光一时,只是在倪准,倪宗这对兄弟十几岁时,他们的父亲倪治光经营不慎,加之北边打仗,将家底赔了大半。 医馆是倪家祖上的立身之本,若非倪治光贪心插手旁的生意,他也不可能会赔得太狠,倪治光痛定思痛,带着一家子人从泽州回到雀县老宅,用仅剩的家财重开几间医馆,又添置了布庄生意。 倪宗虽是庶子,但倪治光也准许他与倪准一起学医,只是倪宗学得不好,常有错处,倪治光深以为他这条路走不通,故而倪治光去世前,让他们兄弟二人分了家,倪家的祖宅与医馆都归嫡子倪准,而布庄生意则归倪宗。 可布庄生意哪里比得上老字号的倪家医馆? 这些年来,倪宗一直对此心存不满。 尤其倪准死后,倪家的医馆生意握在一个寡妇手里,每回他上门,他那孀居的嫂嫂,还总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心中大为窝火。 “倪素那个油盐不进的小庶女,也是个棘手的祸患,”倪宗坐回折背样椅上,撇过脸迎向案上那一盏灯烛暗光,“她岑子淑难道真敢将咱们倪家的医馆交到那样一个女儿家手上……” “老爷,哪能呢,就没这样的理儿,再者说,”管家殷勤地奉上一盏茶,“女子终归都是要嫁人的,那嫁了人,可就算是外人了。” 倪宗接来茶碗,热雾熏染他脸上的皱痕,他一顿,抬起头来,微眯眼睛,“这倒是了,叫她倪素平日里学她母亲那清高的做派,不早早地挑个郎婿。” 他蓦地冷笑一声:“如今,她是想挑也挑 不成了。” 夏夜的雨并不冷,但倪觅枝隔着单薄的门窗,却从父亲隐约的话声中感受到一股令人心惊的寒意,她险些捧不稳瓷碗,回过神才发觉碗壁已经没那么热了,她拉住女婢的一只手,一股脑地往回走。 挑不成,是何意? 倪觅枝回房的路上想了又想,她蓦地停步,跟在后头的女婢险些撞上她的后背,懵懂地唤她,“姑娘?” 闪电的冷光闪烁入廊,雨雾交织,倪觅枝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回转过身,对她道:“你悄悄去大伯母家找倪素,就说,就说……” 她抿了一下唇,“让她近日不要出门,恐有强人污她清白。” “是。” 女婢揖礼,找来一柄纸伞,匆匆奔入雨幕里。 倪家祖宅。 钱妈妈早张罗着让人将行装收拾到马车上,如今正下着雨,又是夜里,倪宗遣来盯梢的家仆都在食摊的油布棚底下躲雨去了,没人注意倪家祖宅后门的巷子,正是倪素离开的好时候。 “您别看那姓张的马夫老了,他年轻时也是走过镖,学过拳脚功夫的,所以夫人才放心让他送您上京去。” 钱妈妈给面前的少女撑着伞,替她拂去披风上沾染的水珠,眼有些酸,“姑娘,一个人上京,要好好的,啊。” 倪素儿时,多是钱妈妈在照看,她握住钱妈妈的手,“我哪里是一个人,张伯与星珠都陪着我,钱妈妈您放心,请您……” 倪素忍着酸楚,喉咙更干涩,“请您照顾好我母亲,也照顾好您自己。” “放心吧姑娘,夫人跟前有我。” 钱妈妈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扶着她要往车上去,但倪素踩上马凳,回头望向半开的门内,一庭烟雨,灯影茸茸。 她忽然松开钱妈妈的手,从伞下走出,上前几步跪在阶下。 裙袂湿透,雨珠噼啪打在倪素的眼睫,她俯身,重重磕头。 钱妈妈捂着嘴,侧过脸默默垂泪。 “这个星珠,怎么还不回来?”老马夫将马车套好,往巷子口张望了一番。 倪素被钱妈妈扶上马车,星珠迟迟不归,她心里也颇不安宁,便对马夫道:“我们去书斋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