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街不只有充满暧昧气息的彩色灯牌,还有像是鸡毛刷子一般的红色合欢树花。
清甜的花香被街边的酒臭和男男女女身上的淫靡气味挤在树下,也难怪安眠的药效对东洋租界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不知道谁扔的玻璃瓶子滚下了街沿,磕出清脆的声响,和旁边楼上麻将落桌的声音相映成趣。
“九万。”
四十来岁的潘子西穿着暗色云纹的长袍,背靠着沁了油光的红木椅子,打出牌后就一直抡着拇指上的晴水绿扳指。
“碰。”对桌的精瘦男人手指拈出两张牌来,按在桌子上。
“七爷,牌也打了半宿了,您说的好戏怎么还没开场?”
一直耷拉着眼皮的潘子西恍若未闻,倒是上家坐着的年轻男人笑着接过了话。
“好事儿多磨嘛,再者说了,宋先生,今天请您和小谷先生来主要还是打牌,好戏只是个添头。”
说着,从身前的长牌里挑选半天,终于是拿出来一张,凑巧似的送到了潘子西的面前。
“幺鸡。”
陡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潘子西稍稍一够就摸到了那张牌。
“胡了。”
牌推桌上,耳听门外,躬着身子的青帮弟子小跑着凑到了潘子西的身边,低声说了句话。
哐当——!
潘子西陡然把已经握住的幺鸡扔到了地上,然后狠狠的一耳光扇在了旁边人的脸上。
“你们他妈的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说着,猛的站起身来,把身后的椅子撞的往后退,伸手指着窗外。
“人家隔了个河对岸,赌场烟馆妓院什么都他妈搞起来了,我们连个火油工厂都弄不明白。”
牌桌上的年轻男人知道潘子西的脾气,一点劝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的站了起来。
看着发泄完的潘子西又重新转动了扳指,这才接话。
“七爷您息怒,这事儿咱也不急一天两天。”
“您先喝口茶消消气,这牌还得继续打,小谷先生等着呢。”
没等到潘子西开口,一直不动声色的小谷晴亮也离开了桌子。
五短身材,眯眯眼,说起话来却把鼻子朝着天。
“潘先生,当年撵走那帮农民的时候,你答应我三天,结果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
“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选择和你合作。”
“但现在阿瑞卡人的火油工厂已经开起来了。”
小谷晴亮伸出手拍了拍潘子西的肩膀,语气变得有些冰冷。
“难道你今天喊我来看的戏,就是你演的这一出?”
“一天半,这是你当年省下来的时间,我不想看到火油市场再进来新鲜血液。”
说着,便朝身边的人点了点头,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纵使习惯了给东洋人办事,潘子西仍旧有些挂不住脸,房间里的气氛就像是冻住了似的,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好在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年轻男人心里面松了一口气,赶忙走了出去。
片刻便转身回来。
脸上带着喜色。
“七爷,河对岸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脸色铁青的潘子西眉头骤的一松,又开始盘动扳指起来。
“梁日星死了,被人找上门去当场打死。”
张二爷身边两个南拳高手,一个是修习蔡李佛的梁日星,还有一个则是把白鹤螳螂洪拳都融会贯通的军伍中人。
据说张二爷和家里闹掰之后,只有那位不顾张老爷子的勒令,跟着他南下津门。
心炁不高,技艺却是深不可测。
不过没人看到过他出过手,都是梁日星一直抛头露面,据说他只是保护张二爷,可在这津门又有谁敢打张二爷的主意呢?
“左膀右臂断了一根,好机会啊。”
潘子西手上的动作变得快了些,扳指飞转。
“枪打出头鸟,他津北青帮最近风光无限,总是要惹到一些得罪不起的人。”
“要是这事儿轮到我们头上,靠着青帮的名头自然可以喝喝讲茶就解决掉,但他冒名顶替,可没有这般手段。”
“一天半时间,咱们把津北青帮撵出奥斯马加租界,再放一把没人能灭的大火,让津北青帮背下纵火的名头,一石二鸟。”
见着潘子西这番模样,年轻男人赶紧问了一句话。
“那张二爷怎么办?”
“张二爷自然是不能动的,咱把他请来,好吃好喝的供着,等到他老子要人的时候,咱再八抬大轿把他送回去。”
潘七爷陡然攥住扳指,冷笑一声。
“至于尘埃落定后的奥斯马加租界这一亩三分地嘛...”
......
“在奥斯马加租界这一亩三分地,还有人敢上门杀我的人砸我的场子?”
一把扯下了蓝色波点领带,又把白色衬衣的领口扣子打开了两颗,正是火气方刚年纪的张虎岑气的精心梳理的背头都散开来。
他学不来方直孺的养气功夫,只觉得血往上涌。
看着地上变得比外骨骼还要冰冷的梁日星,张虎岑眼中的怒火仿佛快要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