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塞租界在九国租界的最南边,地理位置偏,人口少,再加上治安混乱,隐约有些三不管地带的味道。
就连布鲁塞自己的世昌洋行,也不愿意在租界里投资修建蒸汽轨车,所以这里自然而然成了胶皮会的总部。
当然,布鲁塞租界还有另一个关乎着黄包车夫收入的紧要问题。
以往旧荣国想要跑齐津门各租界,得上“八道捐”,共七个租界以及老城各自收捐,唯独布鲁塞太偏僻给省下了。
现如今新荣国摒弃了八道捐,只用检一个运营证,但脚行对这块地方的好感却是攒下来了。
“您是说蓝海商会?嗨,赶巧我运营证明天过期要重办,正好要去,今天早上刚翻新的车,架子稳当,凳子软和着呢。
您看这样,您去办事,我去办证,到时候我在楼下等着您,您回趟还是坐我的车。”
齐青崖点头付钱。
和其余租界不同,经管着这片土地的佛拉芒人不足百人,甚至连他们自己都选择了更加舒适的亚平宁租界常住,所以不仅街道没有规划,就连弯扭如蛇的石渣路两边也都是参差不齐的自建房。
五颜六色的晾衣绳和电线宛如渔网般搅在一起,自涂自抹的招牌写了七八种语言,就像是树荫下的乱草一般毫不示弱的互相抢夺着沿街的宝贵空间。
二楼的包租婆倒着洗脸水,没成想泼到了窄巷子里骑自行车上班的酒厂工人,不占理还不饶人,川渝味道的骂声盖过了工厂的蒸汽汽笛。
“龟儿子啥日头了才去上班?迟早被开除!”
狼狈蹬车的男人去甩头上的水,没成想却撞到了路上的巡警,还没等对方捡起警棍,就又在气急败坏的喝声里逃走了。
卖高粱酒的,卖五加皮的,卖玫瑰露的,卖冬菜的,都抱着膀子笑着打趣,五湖四海的口音都沾上了些津味儿。
拥挤、逼仄,混乱,这是齐青崖对布鲁塞租界的第一印象,可刚转过弯,绕过两个试比高的灯牌,就截然不同了。
映入眼帘的,是始终漂浮着的一艘飞艇,原本的金属灰泽被蓝漆覆盖,上面绘着一抹白色海浪,被飞艇尾部喷吐出来的的蒸汽环绕,真有了些浪汽飞腾的感觉。
飞艇浑圆的肚子上连着四根粗如水桶的铁链,另一头固定到欧式大楼的顶端,和英租界随处可见的白色大理石不同,这栋楼通体都是深灰色,约莫四十米高的外墙上整齐竖着八排窗户,楼下足足有十来层台阶。
到了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尊石狮子,头顶是两个风格迥异的牌匾。
左边白底红字,印刷体,工工整整写着“人力交通管理协会”。
右边则是黄木牌匾,烫金大字雍容华贵,“蓝海商会保管团”。
齐青崖下了车,迈步走进大厅,第一层全是前来办事的黄包车夫,歪歪扭扭排成几队,都焦急的踮着脚往前看,希望能快点轮到自己,免得耽误了挣钱。
偶尔夹杂着几个身穿西服的车行老板,手上捏着一沓运营证,着急倒是不着急,就是挤的发热,额头见汗,把帽子摘了扇着风。
柜台后的营业员几乎是吼着说话,才能勉强压过嘈杂哄闹的人群。
大厅左右各有一个盘旋楼梯,楼梯口的黄铜牌子上印着几个大字。
“蓝海商会保管团请上二楼”。
齐青崖顺着楼梯上去,刚踩上地板,迎面就走来了一位穿着蓝白工服的妙龄女子。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齐青崖摇了摇头,见着那女子正准备微笑送客,于是添了一句,“麻烦通告一下洪豆浓,就说孟得铨老爷子的人拜见。”
“孟所长?您稍等...”说着,半信半疑的瞟了一眼齐青崖,转身离去了。
没过一会儿,踢踏脆响的高跟鞋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刚离开的时候更快,简直是要小跑了。
“洪会长请您到办公室,您跟我来。”
走廊到头,是一扇漆黑大门,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样式,朴素的有些简陋,就连门把手都上了黑漆。
要不是在《北洋画报》上已经见过了这位被孟得铨称为“鱼龙混杂布鲁塞租界里一条真龙”的商会会长照片,齐青崖还真以为这该是一个古板的老男人。
黑色西装,不,应该是黑色长袍,踩着一双黑色布鞋,戴着一副圆框石英眼镜,光头,窄眼,脸颊无肉,说话不紧不慢带着腔调。
“会长在里面,您请进。”
软糯声音把齐青崖的思绪拉了回来,于是推门而入。
阳光透过磨砂玻璃散射的满屋子都是,白色地板衬得房间更加亮堂,棕色的真皮沙发和对面的胡桃木长桌相得益彰,桌子后面挂着一幅李铁夫的黑发少女,算是整个房间里最为老成的装饰。
油画下面,也端坐着一位黑发少女。
说是少女其实并不贴切,她留着乌黑的波浪卷发,发梢垂到雪白香肩,和身上黑色旗袍融成一体,胸前一颗白色的珍珠纽扣将其分开,又衬得露出来的肌肤冰玉一片。细眉,琼鼻,唇嘴丰满,涂着口红,明眸善睐,盯着来人。
“你就是孟老爷子新收的亲传?”
嗓音温柔,带着知性女人独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