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铎好似整个人都被淹没入深海,有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涌过来,要把他摁在没有阳光天日的海底,体验某个人某一刻在海里的窒息剧痛。
哪怕他这一刻,不知道是谁淹死在海底。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一向平静惯了的人,面对大风大浪从未紧促害怕,这一刻,声音哑得自己都快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哑了?”
婆婆的孙女,怎么会是哑的?
那个阿婆激烈反驳道:“怎么不是哑了,我女儿亲眼看见的!我女婿问她要酸豆角还是酸笋她都说不出来,指着菜单让我女婿看的。”
有那么一刻,应铎无由来想起了唐观棋。
小姑娘笑得苍白无力,背后的窗子大开,海水荡漾,海风蘸了墨一般的深蓝,她在病房里写给他看,剑兰要圆叶唐菖蒲。
她嘱咐得很清晰。
圆叶,唐昌朴。
面前的阿婆念个不停,心里的苦终于找到人说:
“我不中意她家,我都想到昌朴,昌朴是个好人,又老实又热心,没想到儿子孙女都被人家欺负死,捡来的果然性子还是随原来的坏父母,能丢孩子的会是什么好人?就不应该捡那个养女回家养的。”
那个阿婆说得心里堵着的气终于有散去的感觉。
在曾丽娟屋前坐了两天,一直都是自言自语,她其实知道曾丽娟老是来帮衬她女儿女婿的生意,就是想同她和好。
但她到曾丽娟死都没有低头,早知曾丽娟死得这么突然,她就和她说话了,不至于连个劝曾丽娟的人都没有,一辈子被那个养女搞得子死孙残。
她叹气:“我叫我女儿拿两罐我腌的酱菜给她孙女,可怜死了,这个年纪就哑了,一个穷学生,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有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从心间浮起:“阿婆,曾婆婆的亲孙女姓什么?”
那个阿婆忽然高声哔哔叭叭:
“还能姓什么?她的儿子跟养父母姓,但是都回家了,肯定不会让亲孙女再跟着养父母姓,当然是跟昌朴姓唐!难道还要跟那个死养女姓?”
有某一刻,遇到唐观棋的第一日,他曾听过的话再次流转过他耳边。
麦青还特地和他说:“这位小姐有在册子上签名,唐观棋。”
他当时还觉得有些意外,钟家的人姓一个完全无关的姓氏,特地确认一句:
“姓唐?”
麦青应是。
却不知道那是命运给他识破一切的第一关警钟。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问她和钟家是什么关系。
那一刻少女的反应在不同的视角里卷土重来。
夕阳之下,少女似乎僵住了,他以为是寄人篱下借住在亲戚家,开口艰难。
而她打下一行:“钟蓉的远房表姐。”
当时她不敢看他,而他当时以为是小姑娘害羞。
这一刻猛然意识到,她是怕谎言被拆穿才低下了头。
她根本不是钟蓉的表姐,
她是曾芳的亲生女儿。
她是这个家最应该受到善待的人,却成了过得最夹缝求生的人,以至于她都不敢说自己其实是亲生女儿,怕别人笑她。
钟家对她的种种,能丝毫不让外人怀疑,她只是一个借住在钟家的远房亲戚。
应铎的呼吸都被烫到。
在曾丽娟的老屋前,面前的阿婆喋喋不休,而应铎看着对方的嘴一张一合,却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真相如火一般烧灼上身。
他曾问唐观棋在书房驻足,是否是看出有窃听器时,她愣了一下,眼带泪光,笑着比划和他说:
“那块棋盘,真的很漂亮。”
他以为泪光是错觉,只是她眼睛太清亮,光点折射得太多带来的幻觉,毕竟她的确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原来那一刻,她的灵魂的确在哭泣。
曾认为那句话是小姑娘看见有窃听器,又不好和他开口,随便找的理由。
但她在书房驻足的那十几秒,原来真的没有发现窃听器,而是发现了她被窃取走的人生。
原属于唐观棋的,美好灿烂的人生。
她说的是实话,只是他没听懂,反而冤枉她。
应铎浑身的血液似乎成了岩浆,在延迟过温的地震带安稳,拖延过良久的休眠期之后,带来的是千百倍烧焦般的灼痛,比一开始就爆发更加尖锐地痛,积累了无数足够爆发的薄弱点。
太多细节,和唐观棋在一起,她那些沉默,犹豫,迟钝的片刻,在当时只是一闪而过,在这一刻,却成为密密织起来的一张大网。
已经见多风雨的应铎,这一刻竟然不敢去想,唐观棋看见自己的棋盘被他摆在书房里那一刻的震颤与惊愕。
以为与他萍水相逢,原来和他本该熟识。
她笑着,哭着,平静询问着,无力说再见时,她湿润的眼睛,失望的表情。
似乎被一帧一帧慢放,无比清晰地展示在他眼前。
和钟蓉这次争执,她一直任人编排,直到钟蓉说出那句“你对得起我婆婆吗?”
一直平静听着的她突然无来由地冲上前,要抓烂钟蓉的脸,冲动得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