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想到今天的朝会竟然会有这样的变故,只因为几个年轻士子的口无遮拦。
而皇帝那样无限拔高到先贤教诲,提到人人都不能开口否认的那些至理,也没有任何人能劝阻这一切。
劝阻不了,议论不会少。
骂名皇帝背了。
但还有人敢骂皇帝吗?真有了因言治罪。
“至少这件事,是那几人咎由自取!”回家之后,王衡仍旧意难平,“若此后只是孤例,那也谈不上是什么防民之口!”
“陛下若担心这些,今日便不会这么做。”
王锡爵摇了摇头,儿子毕竟还不能想得很通透。
“既然要再行新政,那么非议就免不了。今日此举,无非让天下人看个明白,陛下是要再行新政的。为此,陛下自然不能让愿意施行新法的臣子被攻讦去职。非要拿这件事做文章,就为了那句话:新朝容不下南辕北辙之臣。”
王衡脸色微变:“若果真纷纷请辞呢?”
“但容得下私心。”王锡爵幽幽说道,“陛下不惜天下非议也要如此处置,势不可挡。张江陵办不成的事,陛下亲自来办,是在朝为刀俎,还是致仕为鱼肉?”
天下文武都要三思了。
今日朝会上的皇帝言语实在惊世骇俗,一样的通透而粗鄙:竟说那些一样大肆贪渎搜刮的文臣在德行操守上被阉得更多!
但他又说容得下私心,那么大家拿捏好这个私心的分寸便行。
这是面对现实仍旧要改变现实的决心,远比懵懂无知一腔热血要来得坚决。
午后,京营即将全军较技的消息就已经传开。
路上,还有白杆兵押着张益等罪员在返京途中。
地方上,舆论自然还在发酵,京城又有一大批“皇帝明摆着支持新党”的最新消息要传出去。
大明就这么被明白地摆到了一个隐隐要喷发出巨大矛盾的险境。
萧大亨还暂时不知道,他在南京户部组织着二十万两新增金花银由单的竞买认缴。
南京户部官厅中,南直隶诸府州和湖广、江西、浙江三省都在,萧大亨开宗明义:“陛下手谕:苏州、松江、常州、嘉兴、湖州五府既担白粮民运之重,又有漕粮要启运。着改五府漕粮尽折金花银,五府白粮由昌明遮洋行经海路解运。”
五府之人脸色剧变,其他人也顿时心中一紧。
这样子苏松常嘉湖五府一下就分走了许多金花银份额,这对当地当然是好事。
但是五府白粮不再民运而改由商运,五府就不能以白粮重要而对漕运安排指手画脚了。
遮洋总改制为商,朱常洛又给了遮洋总一个解运五府白粮的甜头。
白粮的加耗,过去已经达到了超过四成。
萧大亨看着苏松常嘉湖五府来人:“万历十七年,湖广道监察御史林道楠奏白粮加耗每石已至四斗五升,船钱、贴夫、车脚银加在一起每百石已近二两,较万历九年,每石白粮加耗多了四斗,铺垫脚价每百石涨了一两银子还多。陛下天恩,以后也不用解运至内府、光禄寺、五府六部诸库了,故而加耗定为每石至二斗,另铺垫脚价定为每百石一两银。五府百姓,尽得恩泽。”
苏松常嘉湖五府是特殊的,因为曾为张士诚殊死抵抗明军,所以朱元璋对这五府课以重税。
延续至今,有这个实力组织民运白粮的,又利用这一点渐渐鼓动着把加耗越收越多。
如今定下的新规仍然比嘉隆年间要高,但比当下的情况已经要好太多了。
萧大亨说的只是万历十七年的数据,如今又过去了十二年,当地白粮征收的加耗是多少?
苏松常嘉湖五府官员们说不出话来,对五府百姓来说,这确实是天恩。
但长州申家、太仓王家,必定要面对更大的非议了。
这是动了五府官吏和乡绅大户十分庞大的一份利益啊!
萧大亨只说道:“今岁秋粮征缴,本官和诸抚按都会严加监察。五府再无解运之忧,运军也好分派他处,若仍像年初一样出了岔子,陛下责罚下来,本官自然免不了罪责,你们也都逃不过。”
金花银的甜枣有,白粮的棍棒也有,此消彼长,五府说不出什么话。
“其余由单,先允湖广、江西报额。南直隶、浙江近运河,次轮再竞买认缴。”萧大亨这才看向其他人。
落实了地理位置上更远一些的地方优先,对南直隶诸府州来说这又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但浙江呢?首辅是浙江人,萧大亨也一直被认为是浙党干将,难道是要做样子以显不偏袒?
接下来就是湖广和江西分别说明今年的收成情况,然后根据可以给出多少耗银认下多少金花银份额。
二十万两,五府先分走了一笔,湖广和江西又分走了一大笔,剩下的真没有多少了。
在萧大亨的强势下,新增金花银的分配比想象之中要顺利很多。
只不过又是把争执放到了后面。
“叫常行首进来吧。”
众人看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穿的是一件绿官袍,上面绣着黄鹂,意味着他有八品官身。
“这位便是昌明遮洋行的行首常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