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青石甬路,苍苔浓淡。
抄手游廊一侧高高悬着掐丝掐金的红灯笼,明黄的烛火在秋风夜雨中轻轻摇曳,挥落下淅淅沥沥的黑影。
薛琰推着轮椅,凌厉的伤疤横亘在他眉眼间,他扬首,隔着茫茫雨幕瞧见长廊尽头的明窈,眼中的冷冽柔和两三分。
左手往上抬了一抬,示意身后的奴仆丫鬟不必跟着。
侍从轻轻福身,款步提裙,悄无声息从薛琰身后退去。
缥缈的雨雾弥漫在半空,挡住了虚无的夜色。
庭院杳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只有沙沙的秋雨相伴。
雨幕清寒,明窈倚在阑干上,静望院中的雨水。
天色雾蒙蒙,似是化不开的浓雾。
她撑手去接檐下滴落的雨珠。
一片萧寂冷清中,忽而,身后传来低沉喑哑的声音。
“在想什么?”
明窈惊喜回眸,一双琥珀眸子转动,熠熠如亮着星光。
“哥哥今日竟然在家。”
说来也好笑,明明她才是成亲的那个,可家里最忙的,却是薛琰和柳娘子。
明窈成亲的喜服是柳娘子亲手绣的,一针一线都是出自她手,从不假手于人。
虽然先前总念叨着明窈的亲事,可真到了明窈出嫁,柳娘子总忍不住在家中偷偷落泪,丝帕湿了又湿。
既欣慰明窈得偿所愿,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在一处,又忧心她适应不了温府的日子。
做薛四姑娘和做温家的少夫人,总归是不同的。
明窈双手枕在阑干上,垫着自己的下巴。转首侧目,盯着薛琰笑。
“哥哥这两日也是,总是早出晚归的,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薛琰笑瞪明窈:“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
明窈半张脸埋在臂弯间,只露出一双弯弯眉眼。
雨声零碎,薛琰静静凝望着明窈,忽然开口:“成亲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薛琰双眉紧皱,“如果是为了那道赐婚的圣旨,我还可以……”
明窈笑着摇摇头:“倒也不全是为的这个。”
薛琰骇然,以为明窈和温思邈是真的假戏真做,日久生情。
他虽也希望明窈能走出往日的阴霾,可一想起拐走自己妹妹的温思邈,还是觉得气恼,看温思邈哪哪都觉得不顺眼。
明窈一眼看穿薛琰心中所想,笑着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我只是那日看见温思邈坐在檐下,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那会她和温思邈刚到一个海岛上,岛上的百姓多以捕鱼为生。明窈刚到的那会,恰好海水涨潮。
乌泱泱的海水犹如浓墨,不住敲打着礁石。
浪花翻涌,无数海浪拍打在岸上。
明窈本来还在同四喜说着话,忽而见温思邈猛地往回跑。
“那会天都黑了
,不太看得清路,我们都以为温思邈是有要紧东西掉入水中。”
后来才知道,温思邈是无意看见一只小猫被海水冲走。那小猫不过巴掌大,颤巍巍抱着一根枯枝,叫声凄厉。
被温思邈抱着上岸时,整个身子都在打着寒颤,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它只肯让温思邈近身,旁人一靠近,立刻遭到小猫尖锐爪子的袭击。
跟着的奴仆有的多话,嘲笑温思邈真是疯了,为一只畜生险些丢了命。
明窈无声弯唇,“那日我瞧见他坐在阶上,就想起那只同样被海水打湿的小猫,好像下一刻就会从自己眼前漂走。”
明窈轻声叹气,“母亲说,好人不长命。我想着温思邈是好人,温夫人也是好人,而且……”
她抬眸,目光徐徐望着薛琰,“我也知道前阵子哥哥都在为那道赐婚的圣旨奔走。”
薛琰想不动声色取消两家的婚约,可那是沈烬亲自下旨,谈何容易。
薛琰抵在轮椅上的手指紧握成拳,青筋凸起。良久,他缓慢扯出一点笑,无奈又伤心。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容易心软。”
那时薛琰顽皮,满院子乱窜,不是上房揭瓦就是爬树掏鸟窝,有一回还跃跃欲试,背着明窈上树,而后两人齐齐从树上摔下。
明窈疼得嚎啕大哭,可当听到柳娘子要打薛琰板子时,又嗷呜着上前,抱着那板子不肯撒手。
薛琰笑笑,冷冽眉眼藏在寂寥夜色中。
后来他也曾听四喜道,她那时在宫中孤立无援,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只有明窈。
“我后来问过姐姐,为何要帮我。”
她那时在御膳房受尽欺侮,没有人将她当作人来看。又或是怕和她走近了,也会遭受四喜的连累。
“那时姐姐却说,我曾借给她半把伞。”
说是借也不尽然,只是顺路,所以四喜才送了明窈一程,她甚至都不记得这事。
可明窈却因这半把伞,在宫中庇护了四喜许久。
明窈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四喜竟连这个都同你说了。”
她还以为四喜一直将薛琰视若洪水猛兽。
薛琰轻哼一声,二人正说着话,忽听二门处的婆子匆忙赶来,她一身青色常袍疾步穿过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