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法场搭起席棚,左伯棠率一众朝臣,坐在棚下,十来个刽子手提着大刀,从两侧鱼贯而上。
左伯棠瞥着天中烈阳,询问左右:“人犯都到齐了吗?”
大理寺少卿忙拱手:“回相爷,除了主犯临漳、江相宜,其余人等,皆在场上。”
“午时三刻将至,主犯怎么还没来?”
“下官去催。”
大理寺少卿提袖而走,不到一盏茶,路上响起一阵惊恐的呼声,接着,一宫人尖厉怒斥:“噤声——”
呼声骤,“呲”声起,车轱辘滚过路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到了最近处,响声彷佛要碾碎青石路。
当人们被这响声惊到不可承受,响声又消,一辆玄铁制的囚车驶进法场,宫人立在车前,大喊:
“主犯到——”
左相起身,他先是转过头,极快地对人说了一句“去吧”,然后才吩咐大理寺少卿:“去接死囚。”
“是。”
大理寺少卿率衙役上前接囚,法场内侧的禁卫,外侧的衙役悄悄抬手,按上刀柄。
秋风,骤寒。
宫人打开车门,从里面捧出两个高二十七寸,宽二十寸的大瓮,百姓登时被骇得又一次失声惊呼:
“呜——”
大瓮里盛得,竟然是昔日的皇家世子临漳,以及南唐第一儒,江相宜!
他们被做成了人彘!
宫人越发凶厉:“再有人喧哗,格杀勿论!”
百姓无不抬起手,捂紧双唇。
宫人斥问衙役:“还不接瓮?”
“……是。”
衙役伸手,接过大瓮。
与此同时,一人走到左伯棠身后,悄声回禀:“相爷,反贼退走了。”
天子过去有多敬重江相宜,今日便有多憎恨他,但恨到将其削成人彘,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杨柳新轻侧半身,对他笑言:“陛下雷霆手段,想来以后朝中再没有人敢倒行逆施。”
“人彘之刑,是杨御史上谏?”
“不错。”
左相指尖一紧,恨不能扇他两个耳刮子,雷霆手段,是能震慑人心,但用过头,却是物极必反!
奈何天子嗜杀,杨柳新之谏正和圣心,若任由此子蛊惑圣心,定会叫风雨飘摇的朝堂越发动荡!
不行,他定要寻个人,掣肘他。
左相抬眉,忧虑的眼神扫过法场上的朝臣,当他的目光扫到薛仁,心中有了计较。
没一会儿,日上中天,大理寺卿低眉提醒:“相爷,午时一刻了。”
“恩。”左相颔首,按例垂问,“午时三刻将至,可有亲眷要送行?”
法场上跪得,全是株连九族的谋逆犯,哪里还能有亲眷?便真有漏网之鱼,也不可能上前送行。
是故,左相问完这话,又接着说:“若无亲眷送——”
“有。”
溶月抱着双亲的灵牌,站起了身:“宰相大人,请准小女送外祖父。”
“准了。”
“谢宰相大人。”
她捧着灵牌,走到两只大瓮前,然后冲瓮里的江相宜微微一笑:“多日不见,不知外祖还好吗?”
江相宜抬眸。
他眼底发青,双目赤红,充满怨恨的眼神,彷佛一把杀人不眨眼的血刀,要把一步之遥的她凌迟。
可惜,恨意似刀,却不是刀。
溶月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把双亲的灵牌亮得更高:
“昨天,我去重光寺厚葬了父母。
我把他们葬在重光寺后山的福地,和一众得道高僧为伴,主持说,最多三年,他们就会重入轮回,转世为人。
下一世,他们会投个好胎,享一世荣华。”
“宁溶月,老朽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阻止临安为你求情,若老朽阻了,你早变成一具死尸!”
“呵……”
溶月笑了:“昨日,我还去了紫霞山,刚巧撞见禁卫上山刨坟,外祖猜猜,他们去刨谁家的坟?”
“难道是——”
“对,天子刨了江家祖坟。”
江相宜目中的赤红,霎时化作一支呲进天幕的烟火,碎成火树银花,银花湮灭,变作两行血泪,流出眼角。
“宁溶月,你会遭报应的!”
人间没有报应。
如果有,上一世父亲不会含冤而死,母亲不必含泪自绝,她更不至半生卖笑,落了个尸骨无存。
“可惜,先遭报应的是外祖,是江家。”
“你——”
江相宜气得嗔目切齿,恨不能冲出大瓮,咬下溶月一块肉,然,他一张开嘴,就喷出一口浓血。
“呕——”
“呵……”
溶月又笑了,她小退一步,转过身,问左相:“宰相大人,可否允小女站在此处,看恶人伏法?”
左伯棠皱眉:“宁姑娘,江相宜大逆不道,即将被斩杀,不管你心中有多少恨,都可以平息了。”
两世二十年,七千个日日夜夜,大理寺撞破宁家大门,拖走父亲的惨景始终在午夜梦回里重现。
两世二十年,七千个日日夜夜,她总被一个又一个陌生男人撅住,如同一只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