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越大,溶月裹着单衣,将要奔过夹道,这时,身后蓦然响起一声喊:
“姑娘,留步。”
溶月回身,看到耳下坠着一副银珠耳环的小尼姑,捧着她脱在神堂的外衫,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姑娘,您的衣裳。”
“多谢。”溶月接过衣裳,穿回身上,“抱歉,我身上没别的值钱物给你,待下一回,我再补上。”
“不不不,贫尼不要姑娘的赏。”小尼姑摇着头,从怀里摸出两支珠花,一盒伤药,“这些,给姑娘。”
“为何?”
“将才是贫尼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姑娘竟是江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还请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和贫尼计较。”
“你帮了我,我怎么会计较?”溶月瞥着珠花,没有伸手接,“你不要珠花,莫非是想要别的?”
“是。”小尼姑重重点头,然后“扑通”一声跪进雪地,“求姑娘大发慈悲,带贫尼离开咸宜观。”
“我自己都离不开,如何带你离开?”
“不是的,将才贫尼亲耳听见江老夫人对身边的奴婢说,定会劝得江太尉首肯,接姑娘回去江家。”
“呵……”
她家外祖若是那般好劝服,宁家能叫临安郡主害到家破人亡?
“姑娘,只要您肯带贫尼离开咸宜观,贫尼发誓,这辈子为奴为婢,上刀山下火海,回报姑娘。”
“你叫什么?”
“林缨。”
林?
“原金陵府录事林元山,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
溶月登时勃然大怒:“如此,你还敢来求我救你?!”
林缨叩首:“姑娘,父亲冤枉,如果真是父亲告发得宁刺史,那林家又怎么可能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不错,如果是林元山告发得父亲,那么不管他自己有没有受财枉法,林元山凭着告发之功罪不至死。
可林元山死了,林家和宁家一样,落得家破人亡。
“林缨,如果江家来接我,我便带你出去。”
“多谢姑娘。”
“谢早了。”
溶月转身,穿过拱门,沿着夹道,迎着越下越猛烈的风雪,缓缓走回世外桃源。
夹道将尽时,她看见高门大开,那脸上横贯着一条刀疤的壮汉隐在门后,神色焦灼地来回踱步。
溶月勾唇:“好哥哥在等谁?”
壮汉脸色一红,重重呼出一口气:“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怕我不回来?”
他当然怕。
他是世外桃源的守门人,主子用他,是因为他知规矩,从不犯错,若是他放跑了宁姑娘,主子会杀了他。
壮汉沉下脸:“姑——”
“好哥哥不用怕。”溶月指尖一勾,娇滴滴地打断壮汉,“哪怕是为了哥哥,奴家也不会不回来的。”
“……”
怒意还没升腾到脸上,生生被溶月的大胆扭成羞色,他愣愣地看着美若天仙的她,脑子糊成了一团泥。
“好哥哥,我走之后,可有人来寻过我?”
“没。”
“那我走之后,可有人进过门?”
“有。”
“谁?”
“江七郎。”
“谢谢好哥哥。”溶月勾唇,盈盈后退,“敢问好哥哥,若来日后有人问起奴家出没出过门,不知好哥哥打算怎么答?”
“没出过。”
“真乖~”
溶月挑眉,抛给壮汉一个媚眼,然后倏然转身,走上小径,没等她走出两步,壮汉快步追了上来。
“姑娘,留步。”
“还有事?”
“这个,”壮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枚桃花木横在他肤色发红的掌心,“下回姑娘若再要出门,不必带桃花木,我——我会放姑娘出门的。”
“哥哥真好~”
壮汉咧开嘴,傻笑了两声。
溶月亦是含着轻笑转过身,然,那勾得男人心境荡漾的魅笑在她转过身的刹那,变作如雪般的冷漠。
天下男人,上至如秦长风这般的皇室贵胄,下至如壮汉这等阍者,说白了,都不过是一只只闻腥而动的猫。
过去,她不争不斗,甘愿沦为一尾被猫儿戏弄的鱼,最终被猫儿分食殆尽。
这一次,她还是一尾鱼,但,再不会是一尾任由猫儿戏耍的鱼,她要做一尾把猫儿玩弄于手掌的鱼。
溶月走进梅林,刨开树下的雪,抱起琵琶,坐在红梅掩映的石桥后,打开林缨送她的伤药,沉默地涂抹。
天光在静默中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忽然,小径深处亮起一盏更灯,身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江明庭,领着小厮,急步走向高门。
待他将要错身而去时,溶月抬手,指尖划过丝弦:
“咚——”
“谁?”
江明庭循声望去,梅林暗沉,叫他一时看不清,但,琵琶声悠扬,细细一听,竟是那一曲叫他魂牵梦萦的《弄梅》!
“公子,有鬼。”
“闭嘴!”
江明庭怒斥,树后的倩影怎可能是女鬼,她分明是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