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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都不知道市上的一斤秫浆价值几何,果醪价值几何,为什么许多的布衣平民明明在艰难的维持饱暖,但仍然还是挤出沽酒的开销用度,不,不是他想不到其中的原因,正如他被软禁时仍然会饮秫浆一样——痛苦悲惨的生活,才需要找到继续活着的些点乐趣。
他只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事体,他只在意自身的悲喜,过去的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是逍遥快活,远离权争,他认定了身为皇子只要远离权争就可以逍遥快活,他的视线里没有那些其实根本就不能涉入权争的百姓,百姓们有多少能够逍遥快活?
他是皇子,拥有了多少人不能拥有的特权,坐享了锦衣玉食,却漠视了应当承担的责任,不是仅有皇帝才该爱惜子民,所有皇室中人,既享受着子民的供养,凭什么就能无视子民的疾苦,只想着明哲保身,就该享有终生不劳而获的资格?
父皇的教诫非常正确,他当真不如瀛姝,瀛姝成为皇后之后,尚且殚精竭虑于如何让国力强盛,使皇权能够庇护更多的子民不受饥寒交迫以及战乱危及的祸殃,哪怕是明知司空北辰要逼她殉葬时,她那么痛恨司空北辰,但没有想过要报复司空皇族,她只是个女子,却始终不忘肩上的重担,她目标清晰,且坚韧不拔。
她根本没有时间为司空北辰的算计和背叛悲伤难过,她甚至于从没想过把对司空北辰的仇恨转移至司空北辰的子嗣骨肉身上,司空北辰杀害了她的女儿,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力,瀛姝一直善待幼帝,甚至郑莲子所生的公主,瀛姝也将之养于膝下,悉心抚育。
那时候瀛姝跟他说——我极度厌恨阴险毒辣之辈,因此我不能活成那样的人,无论有多少人恨我,指责我蛇蝎心肠,那些人怎么想怎么说我不介意。我介意的是我真正珍爱的人,阿母,还有南次你,你们不对我失望,不厌弃我,有你们认定我的品性,我就一直还是王瀛姝,我不会变,是因为我坚信着你们的宽容和善良,我不能跟你们疏离。
南次是知道的,在权谋这方战场上,坚持本衷是件多么艰难的事,得生生咽下他人灌入口中的断肠之毒,活活忍着明枪暗箭造成的,遍体鳞伤之痛,得活着,还要像人一样活着,他曾经为瀛姝如此艰难的坚持心痛如绞,可现在,他很为瀛姝骄傲。
他曾以为,他和瀛姝共同生活在太阳底下,他甚至也有那么一丝自傲,因为没有被仇恨吞噬了人性。
但忽然他又明白了,其实他的世界,全靠瀛姝照亮,瀛姝才是他的金乌,若没有瀛姝,他早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幽冥。
南次饮完了酒,他想,我可以不用再饮秫浆了,昨日已死,当我复生时就已经步入新征程,我得正视我已经不再是昨日的司空南次,他已经死了,手被瀛姝紧握着也无能感觉到半丝温暖的司空南次,死去了,我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只存贪欲的人。
死去的司空南次的确贪婪,他的欲望虽不在权位,但苟安图乐何尝不是另一种贪婪?
瀛姝的酒盏里还有残酒,南次拿过来,泼酒,把两个空酒盏,相依而置。
“我虽重生,但仍如活在过去,因此我才会继续依赖秫浆,其实我并不喜欢秫浆的口感,前生时,我重见天日了,我的味觉早已消失,当时怕你难过我没有说,瀛姝,我甚至已经尝不到秫浆的苦味了,可是烈酒入喉,我才能体会到醉意。醉意提醒我,我还活着,没有死去。可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烈酒的刺激,我得习惯重生,习惯我重新拥有了健康的体魄,习惯我的余生,再不是靠着药砭苟延。
今后我们只饮爱饮的,不需要依赖和习惯,我是真的想通透了,没有一个人能完全的恣意,可是比我们艰难许多的人,他们尚且在生存的夹缝里争取畅快和恣意呢,肩上压着担子,但谁说不能放下担子歇一歇。
让换果醪吧,最好是桃醪,真的已经很多年都没饮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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