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心离开书肆前一刻。
小镇东北的长生巷孟家,神色清冷的牟家少女牟青莲,推着在孟家已是极不受待见的,孟家曾经的大少爷,跨出荒芜的小院来到宗祠。
青年在少女的搀扶下,叩拜孟家列祖。
孟家宅邸内一伙人匆忙赶至。
孟家当家人,以及一众后辈,当面对瘫痪跪倒在地的青年时没有半丝嘘寒问暖,没有半分清流人家的礼数教养,有的只是破口大骂的质问。
“好你个孟秋水,你宁愿带一个不相干的人离开,也不愿意照顾家兄弟!?他可是与你的亲兄弟啊!”
出声的,是青年的生身父亲,母亲早就不知多少年前便过世。
“你可是我的哥哥,你不不带我离开这囚笼,你带宝通巷这小贱人?”
十三四岁的少年睚眦欲裂。
少年身后,站着一貌美年轻妇人,比之青年亦大不了几岁。掐紧手掌,白皙手背青筋狰狞,却到底半个字都不敢吭声。
最终,还是孟家真正意义上的主心骨,所谓的定海神针拦下了众人,呵斥这些后辈。
后将目光看向青年,只说一句话,让他莫要忘根,忘本就好。
青年人艰难爬上了木轮椅后,只呵呵一笑,示意少女离去。
待孟秋水与少女牟青莲从长生巷跨入东来街,宁无心恰逢从宝通巷走出。
滂沱大雨下,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四目,不……六目相对,一时寂静。
阑风伏雨下,少女勾了勾唇,‘这就是接应她们的人?’
六目相对。
宁无心视线先是从一手退木轮椅,一手撑着油纸伞的少女身上掠过。
眉眼五官与牟家少年如出一辙,却多了一缕姑娘家的秀色,清清冷冷,清清丽丽,身份一目了然。
视线一晃,落到坐在木轮椅的青年人身上时,宁无心脸上笑容更甚,然则,心中警惕却拔到了顶峰。
以她而今的眼力,不难看出青年人的腿确实是瘸了,整个人也柔弱至不堪一击,似随便迎面而来一个冲撞,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宁无心却有一种直觉,近乎本能的直觉。
一个刀锋舔血,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的,对于危险的直觉——
此人危险,与傅峥年不相上下!
青年人相貌清癯,说不上好看或者难看,穿着洗的泛白的青衫,倒是有几分寒门儒生的意思。
对面青年与少女也略微打量一番宁无心,便转身离去。
很显然,这并非是接应宁无心跟傅梨之人。
宁无心也不觉得意外。
傅峥年所言接应之人在小镇之外,她方才的猜测,就纯粹只是兴致所起。
毕竟——这青年,可是幕后布局之人的大道之敌啊。
少女勾着的唇角一抹意味深长。
一晃而逝。
等着宁无心转身时,牟家少女已推着木轮椅走出好远,撑着的油伞多半挡在青年人身上。
少女后背,则一片雨迹,只这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却毫不在意。
走出小镇之后,别说是雨,就是满身血迹,也是要扛下来的。
这点小风雨,算什么?
待着宁无心走过墨银湖,到上书着长生镇的牌楼下。
青年人与牟家少女恰好跟傅梨擦身而过。
两人视线皆有一晃落在小孩身上。
打着破旧油纸伞的小孩,却从始至终没有转过头,似全然不知。
小孩撑着破旧油纸伞,等着宁无心到来时,裤脚已是淋湿大半。
头顶上的黑猫一改常态,只怒视她一眼,就继续蜷缩着闭上猫眼,甚至都已经没有功夫惊讶与计较宁无心完好无损的右眼。
常人怕是看不出什么,只以为是黑猫嗜睡,宁无心却隐约看到“进阶”征兆。
许是小镇阵法的压制,黑猫只能是颤抖地蜷缩在小孩的脑袋上,不敢妄动一步,也不知这黑猫这一月来得了什么造化。
宁无心也不在意,更不会真与这黑猫计较什么。
黑猫能不能顺利离开小镇的这个问题,宁无心没有提,只将木牌与灰扑扑的储物袋递给傅梨。
小孩没有犹豫,顺着手接过,不用宁无心再多加转述,早就心中有数。
宁无心全然没有留恋的迈步向着山道走去之后。
小孩迟疑一下,终于还是睁开眼。
雨幕下的小镇,氤氲水雾之气。
静静看了一眼后,小孩将木牌跟小袋子揣紧,转身离去。
此时辰时二三刻,天色尚早。
只是从小镇走到小镇之外,有百里路程,山路险阻,如今又下着滂沱大雨,不抓紧赶路,谁也不知道,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
*
小镇之雨向来有点怪。
有时候,连那些走山涉水的老猎户,吃泥地里一口饭的老农户也看不透。
来得快,去的也快。
小镇之外,泥泞群山上。
傅峥年换去一身老旧衣物,一系儒衫,连老迈的身影也清爽不少。
常年不离身的老烟杆破天荒没有带在身上,反倒提了一个破酒壶,倒有几分名士不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