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角,宁无心身影出现在二桥石板上。
二桥是沟通东西九曲的主要桥道,亦是九曲巷唯一铺盖青石的地方。
暴雨数日,安阳河水位暴涨、河水湍急。
还来不及甩掉鞋上泥巴,宁无心忽然有所感,微侧首,看向幽暗暮色百丈外的一桥。
一老人正盘腿坐在一桥上,一手持烟杆,砸吧着烟嘴吞云吐雾,一手持钓竿,钓竿的长线被翻腾的河水不断拉扯……
深更半夜怎么看怎么怪异——更怪异的是,百丈之远,她竟可以看得分明。
老人花白头发乱糟糟的,顶半个鸡窝,一脸寒酸相,扁鼻子小眼睛,干瘪的嘴上顶着一大碴子白须。
再普通不过的乡野老人。
这是宁无心重生后第二次见到老人。
第一次是在白天打水时碰到。
老人是小镇唯一一家书肆的主人,尽管书肆只在大半夜开门,卖的书也贵的离谱,生意着实还是可以的。
不开张则已,开张吃六十年。
宁无心以为,还得等明日,主动登门拜访……实在没想到,他竟主动来寻。
瞅了一眼老头烟杆尽头闪烁着的一点灼目的赤红,宁无心唇角一勾。
她想到,前世不小心听见傅沧海母子的一段对话。
[娘亲,你得到的消息确认无误?]
[我那畏首畏尾的祖父大人……真没将傅家世代传承的经卷传给傅明镜?]
美妇人冷笑:
[傅氏世代皆是腐儒之辈,何曾看得起女流之辈?更何况你那姐姐杀了你叔父两口子,铁一般的事实,就冲这一点,你那祖父大人就不会传给她,而今她堕入魔道,不传给你,难不成真打算断了傅氏一脉传承!?你这位祖父怕是没这个胆子。]
[他傅峥年但凡有三分血性,作为这方天地未来千载的主人,岂会眼睁睁看着老二婆娘肚子里的圣人种子被剥夺,眼睁睁看着那双重瞳送到我的肚子里?]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旁与她有五六分肖似的青年,大概目光莫名,又道:
[可惜,天生重瞳没有嫁接到你身上,否则,那老头子该哭着求着传给你了。]
[他谋算了一辈子,断送了大好道途,终于得到了小镇千年的气运加身,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恢复他傅氏一族的荣光?]
[正是为了这份虚无缥缈的荣光,他没有出手,不然,凭他浅薄的根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小镇其他家族扯下来,重新回到九曲巷那泥潭子里。]
[不论是长生巷还是宝通巷那几个家族,积蓄下来的底蕴,背后所站的势力,都不是他一个傅峥年能够抗衡的。]
[他傅峥年能坐上这个位置,还是……]
说到这,美艳妇人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似是在忌讳某些事与人。
转眼冷笑道:[而今他两个儿子皆死了,圣人种子也绝了,以他如今的修为想要再生下一个儿子,难如登天,除傅明镜,他也只能传给你傅沧海!]
彼时,
宁无心刚好走出书肆走进了一条宽巷,这对母子恰好从另一条巷子走进书肆。
一墙之隔。
亦幸亏小镇道法禁绝,否则绝瞒不过这对正侃侃而谈的母子。
这对母子当然知道,在这方天地行事断然瞒不过书肆主人,却根本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正是有恃无恐。
傅峥年,一代名宿,此方天地这一千载的主人——傅梨祖父!
两次碰上,能为了什么?
不外乎是宁无心越界了。
是觉得她坏了小镇的规矩?
还是其他?
就在宁无心打算继续往前走,脚步刚抬起的一刹那。
老人眯的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眼睛里,浮动诡异。
老人忽而吐出一口云雾,手持的烟杆不经意一点虚空,这方天地似被骤然孤立。云雾弥漫,烟杆激起的涟漪蓦然将两座石桥连接,将两人笼罩起来。
倏地。
宁无心眼前景色骤变。
河水、夜色不再,被一个狭窄的,泛着灯火的书肆所取代。
显然。
唯有这个围着主阵眼而建的小书肆,才能最大限度隔绝小镇其他目光的窥伺。
傅峥年蹲在书肆门口,将烟杆内的烟灰敲落在脚边水沟里,换上烟叶,这才眯着眼看向宁无心。
冷笑道:“宁家丫头,你是清楚老朽的来历吧,你做了这么多僭越的事情,坏了小镇太多的规矩,就不怕我断了你根骨?将你驱逐出此番天地?”
“嗯!?”
蓦地。
一双浑浊老眼睁开,压力无声无息渗透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意念。
这是儒门一种秘法,主要用来审讯,一旦意志力不够坚定,必将被攻陷!
只这种秘法对付别人或许还能奏效,放到宁无心身上,老人便注定要失望。
重生之后,宁无心不复化神后期的修为,也没了元神、意境。
然除去记忆,还有一样东西跟着她一同重生了。
五百年磨炼的坚定意志!
西漠魔道修士大多良莠不齐。
能至化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