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摸不着看不着,但每个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没有人能够改变,没有人能够停止,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刘彻比任何人都畏惧时间的力量,因为他知道时间的尽头必然是死亡。
死亡,就是什么都没有了,鲜活的肉体变得僵硬,再也无法品尝权力的滋味,很少有皇帝可以安然地接受这个结果。
他看着卫青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对死亡的恐惧更上一层楼。
死亡夺走了他的大将军,最后还要夺走他。
刘彻心里很乱,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笑道:“你倒是会为据儿说话。”
在他看来,霍去病还是从前的孩子,成年人的烦恼,不应该跟孩子倾诉,但霍去病已经看出来了。
他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不定臣能帮上忙呢。”
刘彻淡淡地说:“我想要长生不老,你也能帮忙吗?”
霍去病诚实地说:“那不能,如果我能让人长生不老,就不会让舅舅死了。”
听到熟悉的称呼,刘彻微微一愣,卫青?是啊,卫青死了,这世上最懂他心意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心头猝然烧起一阵怒火,厉声道:“我就知道,你们都盼着我死呢!”
皇帝的怒吼响彻在殿内,宫人们纷纷跪了下来,祈求皇帝息怒。
霍去病眨了眨眼,没有丝毫畏惧的情绪:“陛下怎么会这么想?没有人盼着陛下死。”
刘彻冷冷地说:“是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天下盼着我死的人多了,这长安城里就有不少!”
霍去病道:“别人盼着陛下死,可我希望陛下能够长寿。”
刘彻神情一顿,看向他的目光变了:“你希望我长寿?为什么?”
他道:“我很难伺候吧,你不怕吗?不怕我像天幕说的那样,逼死皇后,逼死太子,甚至逼死……你。”
他眼中闪过痛色。
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不怕,因为我知道陛下不会这么做。”
“陛下逼死姨母,是因为她支持太子造反,陛下逼死太子,是因为与太子不通音讯,误以为他真的反了。”
“至于我……陛下真的舍得杀我吗?”
刘彻道:“怎么不舍得?你不知道我们刘家的皇帝就是这么刻薄寡恩的吗?”
“舅舅都杀得,为什么你杀不得?”
霍去病哼笑一声:“杀我,陛下不就是自打自脸吗?”
“在后人眼里,我、陛下和舅舅,早就是不可分割的了。陛下此生最引以为傲的功绩——北征匈奴,不就是我们一起建立的吗?”
“我和舅舅就是陛下赫赫军功的象征,陛下舍得杀我?”
刘彻:“……”
他轻斥一声:“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话虽这么说,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有生气。
霍光默默给兄长送去一个敬佩的眼神。
接着,霍去病突然道:“原来陛下的烦恼,就是怕死吗?”
刘彻怒道:“难道你不怕死吗?!”
霍去病摸着下巴,说道:“要说不怕,好像是假的,但我一想到此生已经享尽荣华富贵,建立了不朽功业,又能见到舅舅,也就没那么怕了。”
刘彻的神色软了几分:“你舅舅,也不知在地下过得如何,有没有受人欺负。”
“他那样的好性子,肯定不会与人计较的。”
霍去病赞同道;“是啊,等我去见了舅舅,可要好好保护他。”
刘彻拍一下他的脑袋,骂道:“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年纪轻轻的,你急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吗?!”
不知不觉,他似乎没有那么害怕死亡了。
霍去病无奈道:“陛下,我已经不年轻,马上就要到不惑之年了。”
刘彻眼中闪过几分迷惑,蓦然清醒过来:“是啊,你也已经不年轻了。”
他凝视着霍去病的脸,轻声道:“你现在越来越像你舅舅了。”
他试图从外甥的身上找到故人的痕迹,却发现处处都是。
相似的气质、面容,冥冥之中,霍去病与卫青的身形似乎重合到了一起,他又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叹道:“你要注意身体,要比你舅舅活得长!”
他借口休息,把霍去病打发走了,整个人歪在榻上,出神地望着半空中的某一个点。
突然,他说道:“霍光,你说,太子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霍光沉稳道:“太子殿下为人忠厚,礼贤下士,有仁君之风。”
刘彻低低道;“仁君之风……他不像我的儿子,倒像是孝文皇帝的儿子了。”
“仁君,可不一定是个好皇帝。”
霍光默然不语。
刘彻道:“不过,有你和去病在,我也能放心不少。”
霍光神色肃然:“陛下年富力强,何必作此不详之语?”
刘彻嗤笑道:“年富力强?你可别哄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
“也就这几年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但还是被近在咫尺的霍光捕捉到了,扑通一声跪下。
他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