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便是方才丫鬟心中所想的顾公子。
顾公子是半月前踏进绮云楼的,年纪轻轻又出手阔绰,人又长得这般好看。楼里的姑娘为了能被他选中,纷纷使出看家本领,只求一个端茶递水陪在其身边的机会。
你也知道,平日为了生计去伺候那些油腻猥琐的老男人,这突然出现个好看年轻还多金的年轻公子哥儿,谁不爱?
最重要的是,年轻最好骗,万一公子哥被哄高兴了,将她们赎回去做侍妾姨娘也不是不可能。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位顾公子没钱,冲着这张脸,花娘中还是有不少愿意相伴的。
老鸨领着一堆女子站到他面前时,他却单单选中了她。
楼里这样多花娘,顾公子就是偏偏选中了她。
芳蕊第一刻是有些暗喜的,哪怕明知接下来要迎接的是其他姑娘们的冷嘲热讽。
事后,人人艳羡她运气好入了这位小公子的眼,却只她最清楚其中的辛酸:自从她被顾公子包下后,顾公子只让她坐在那里弹琴,一弹就是大半宿,日日如此。
这些天,她会的曲儿就那些,弹来弹去,反反复复,她都快弹吐了,顾公子倒像是永远听不厌。
且不说她的手指,光是这个腰啊,一坐几个时辰,这几日酸疼得厉害。
早些迎客时,她无意抱怨了句腰酸,惹来一堆白眼和“呸!”
呸?!
更有甚者直接当着面她狐媚下贱?
她真是……
这些没脸没皮的,一个个私下耍过的手段当她不知道吗?哪来的脸说她?
对外说顾公子连她的手指头也没碰过,这话说出去谁能信?
都说没吃到猪肉先惹一身骚,她是碰都没碰到,就已经成了楼里花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实在是冤呐!
“在想什么?”
“公子……”芳蕊收回思绪,一脸娇羞,这是他头一次靠她这么近,莫不是木头总算开窍了?
“都说绮云楼的芳蕊姑娘古筝一绝,如今一见倒是让我诧异不已,一首曲子弹错了四处,每次都是如此,你说这是京城百姓夸大其词呢?还是……真正的芳蕊姑娘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芳蕊登时变了脸色,她垂下视线,强装镇定。“公子说什么?芳蕊有些听不明白。”
“可以理解,徒有其名的也多得很,不差你一个。”
这叫什么话?
芳蕊有些气不过,却也不敢顶嘴,她心里确实有鬼。
都怪那些读书人逛窑子就逛窑子,偏偏还爱搞什么清雅脱俗那一套。京城大小青楼妓馆里的花娘被他们给整出了一个什么排名,琴棋书画但凡会一点的,排名就能靠前些,这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爹娘给了她芳蕊好容貌,却没给她精通音律的脑子,老鸨为她换了几位师父也拼不过对面潇湘馆的绿芙姑娘的一手好琵琶。
好在这时有人给他们送进来个姑娘,那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老鸨答应收留那姑娘,却不能强迫她接客。
一次她无意间发现那姑娘弹得一手好古筝,正好给她想到一个翻身的好办法。那姑娘面皮子软,在她一求二缠三卖惨之下,同意了她的主意。
中秋夜,各家青楼的花船都会游城,每年这时就是京城内花魁娘子排名更新的绝佳时机。游船上,姑娘躲在屏风后,她坐在人前,那夜,一曲委婉幽美的夕阳箫鼓让她一跃进了花魁榜上的前十。
这事自然是瞒不过老鸨的,事既成了,也能为楼里赚来不少银子,老鸨怎么还会追究。而后再遇着专门来听她一曲的客人,老鸨也帮着她寻了这样那样的法子遮掩过去。
这些事,顾公子是如何知晓的?
再后来几日,芳蕊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位年轻的顾公子不听曲改观舞了。
谁舞?自然是她。
足足逼着她折腾了一宿啊,她是妓女又不是舞姬!
天总算亮了,芳蕊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送顾公子离开,隔壁屋子的花娘见她归来,当着她的面重重将门摔上。
哪有这么巧,分明就是故意的!此刻的芳蕊也没力气跟她计较,只想回屋补觉。
“少爷,昨夜沈济川来了绮云楼,属下小心跟了一路,亲眼看着他进了院子。马车外,守了一夜的马夫轻声回禀。
“既找到了,那便请她出来见一见。”顾若禹打了个哈欠,芳蕊的嘴紧得很,与她一般成宿成宿地熬着,他也累啊。“先回去吧。”
“是。”
有人送来一封信,并未署名,上头留了时辰地点,请她务必如约赶至。
方婉君盯着凭空出现在屋内的一封信,愣了半晌。
半月前,绮云楼里来了几批不速之客,沈济川怕她出事,昨夜千叮咛万叮嘱让她少出门。
她本不想理的,信上却说与沈济川有关,这是如今世间她最在意之人。
“你这般为了他,值得吗?”
方婉君自出现后始终微敛眼睑,这人将她引到此处,为的就是让她看到这一幕吧。
雨中撑伞的两人渐行渐远,她不愿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出她的难过,刻意强装镇定,却仍在失魂落魄中失手打翻了桌上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