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义庄不大,布局紧凑。前有停尸的明堂一间,后有居住的小院三开。
院子倒是打理得不错,能看得出些春色盎盎,只是伯懿一想到,这里往日里只有无数横死的尸体与一个瘦弱的少年人为伴,这少年还是个昼伏夜出的主儿,就叫人觉得瘆得慌。
到了停尸的屋子门口,玉浅肆想起方才,便寻张以伦要来了沾满了醋姜的手巾,递给了伯懿一块。
“拿着吧。”
断头案的尸体都在里面了,许多都是下葬后又挖出来重新调查的人,气味肯定一绝,更何况伯懿鼻子比旁人要灵敏许多。
伯懿斜睨了帕子一眼,心想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何须一副娇滴滴的女儿模样。故作潇洒地一步跨进屋子,许多难以言状却无法忽略的味道立刻直冲四肢百骸。
霎时间苍白了脸,退了一步站回原地,怡然自若地接过玉浅肆手中的帕子,深吸一口。
辛辣酸涩灌满鼻腔,一瞬间灵台清明,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玉浅肆落后一步,系好了巾子,同他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笑问道:“我看你方才那般无畏,还以为你不怕尸体呢。”
“比这屋子满多的我都见过,”伯懿外强中干地嘟囔道:“只是没想到这味道会......”
伯懿一顿,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果然一回头就看到了长睫难以掩盖的晶亮狡眸,呆立在原地,无语凝噎。
......
他怎么总不长记性,老是被套话。
被暗自腹诽的玉浅肆却丝毫不在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同几颗新鲜的橘子放在一起。
“我就知道耀光那个老古板,肯定没听我的给你买糖。”
张以伦瞧见一小包饴糖,眼睛直放光,一张巧嘴像是已经吃了糖似的:“还是玉姐姐最好!”
一个瘦弱的少年人蹲在一堆尸体中间一颗接一颗地吃着糖,伯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幅画面让人胃中翻涌。
不得不强子转移注意力道:“你们提刑司就这么压榨小孩子?”
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还让人家每日大半夜替你解剖尸体,每次用到人家才讨好似的给糖。
伯懿露在面巾外的峻眉一挑,十分挑衅:哄小孩子呢?
玉浅肆懒得理他,趁着张以伦吃糖的空档,当先观察起了尸体来。
倒是捧着糖的张以伦一听,不乐意了:“我原本就喜欢昼伏夜出,这干玉姐姐什么事?她为了迁就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伯懿被一连串的骄声快语吓了一跳。
这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个无精打采,看起来疏离又守礼的小仵作吗?
果然,睡醒了的人,精神都格外好些。
伯懿连连拱手,息事宁人:“不敢不敢。”
张以伦却还没辩白够似的。
“一看你就是见识浅薄,有些人天生就是夜猫子。若是身体有了自己的规律,哪怕是昼伏夜出也没什么大碍。玉姐姐给我的月银都是别人的双倍!我吃得多不吸收,与别人有什么关系?”
玉浅肆难得见伯懿在别人面前吃瘪,今晚的不快已经散了个干净。
拍了拍张以伦毛茸茸的脑袋,安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家小小张是为了我好,不生气啦。他也勉强算是我朋友,方才都是同咱们开玩笑呢。”
张以伦示威似的又嚼了一颗糖,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这才扔下糖包,哼了一声,继续拿起一把剃刀开始在尸体的脑袋上动作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氛围有些尴尬。
伯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满地头发,还有整齐排放在桌子上的黑咕隆咚的圆球。
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道:“张小仵作,你这是在......学剃头匠的手艺?”
张以伦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脑袋,同玉浅肆相视一笑,笑眯眯回道:“这些都是断头案的尸体头颅呀,我剪了头发方便查找伤口。”
伯懿只觉得方才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味道直钻脑袋,霎时间脸色煞白,用尽最后的力气与尊严直冲门外,哇哇直吐。
玉浅肆与张以伦淡然对望,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唉,没用的男人。”
张以伦认同地耸了耸肩。
“目前进展到哪一步了?”玉浅肆退后两步,打量着按死亡顺序并排摆放的六具尸体。
“我刚查完万年县送来的两具断头尸,现在正在检查孙家的那个。”
张以伦剪短了上面所有的头发,似是在摸骨一般在那颗头颅上捏来捏去。
怪不得伯懿疑惑她在做什么,这东一剪西一刀的手法,搞得所有的头发参差不齐,的确该好好练练了。
头颅的原主面目有些狰狞,虽然已经开始出现腐烂的迹象,但玉浅肆还是勉强认了出来此人是谁。
半个月前在凌云阁,被自己断了条胳膊,又照脸踩了一脚的那个纨绔——孙卫。
“刘小杏呢?”
张以伦手中不停,指了指最左侧,盖着草席的那句尸体,继续摩挲着头骨道:“我知道这个肯定最重要,想着姐姐肯定会找时间亲自过来看,便没动,等你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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