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十二月初一一早,大雪纷飞。
刚刚出狱一日的樊千秋,顾不上歇息,就乘着自己那辆牛车出了门,赶往清明河方向。
牛还是那匹老牛,车却改造了些许,加上了一个车厢,车厢内里,还挂了很厚的麻布。
如此一来,樊千秋也算有了一辆安车,比板车要好坐。
否则,在这飘雪的日子出门,不只是寒酸,更是难捱。
牛拉的车自然行得极慢,樊千秋辰时一刻就出了门,直到辰时四刻才进入了安定里。
这一路上所花费的时间,竟比他直接步行还要久一些,只是免去了雨雪吹打的辛苦。
充当驭手的豁牙曾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身上所穿的那件蓑衣,此刻已被雪覆满了。
来到清明河岸边,樊千秋就听到了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叫卖声,不停地传入车中。
他顶着寒风掀开了车帘,好奇地向外面不停地张望。
在鹅毛大雪中,他看到冷清几日的清明市,终于又恢复到了往日那热闹非凡的景象。
四处而来的客商在草棚下的摊肆中讨价还价,已经丝毫看不到动荡带来了的影响了。
蒲席、陶器、漆器、铜器、鸡鸭鱼鹅、缣帛麻竹……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更有贩卖胡饼和豆饭的食肆,不停地散出腾腾的热气,将严冬的寒意,尽数驱散开。
饭食的香味,牲口的臭气,客商的人气……汇聚在一起,扑鼻而来,比几日前的血腥气好闻多了。
还有许多披着破旧麻布袍服的雉少年,顶着寒风,在上了冻的清明河上冰嬉打闹。
他们的手脚冻得开裂,耳鼻吹得通红,可是仍旧乐此不疲,笑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樊千秋看着这一幕,心情愉悦,敢在这冰天雪地里出来玩闹,肚中应该有吃食的。
很快,这牛车慢悠悠地过了清明桥,在这边的桥头旁,停着一辆雕花贴黄的安车。
豁牙曾挥舞着马鞭,吆喝着将牛车赶了过去,与这辆起码价值三万钱的马车齐平。
在这马车的衬托下,牛车相形见绌,但豁牙曾和樊千秋都很坦然。
樊千秋掀开了车帘,接着,一尺远的马车车帘也被掀开了。
暖热的香风蓦然吹来,陈安君那张明艳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大名鼎鼎的万永社社令,竟乘着这样一辆牛车,就不怕旁人耻笑?”
陈安君仍然如之前一样,见到樊千秋之后就先开口揶揄,但那粉若桃夭的笑脸,没有丝毫的嘲讽。
她当然不会再嘲讽,旁人只是听说了樊千秋敢争强斗狠,可陈安君则知道樊千秋不只会争强斗狠。
若没有樊千秋,万永社和富昌社都要受灭顶之灾,陈安君恐怕也被迫嫁给那脑满肠肥的郑得膏了。
陈安君不是在闺房中待嫁的小娘子,而是在北城郭打杀许久的私社头目,对强者自然有爱慕之心。
只是经历此番动荡,原本自傲的陈安君有些自惭形秽,她虽然是完璧之身,可毕竟比樊千秋长三四岁。
陈安君现在又知樊千秋有出仕的壮志,更觉有些配不上对方,自然不敢像先前那样半真半假撩拨对方。
“陈小嫂莫取笑啦,我是市籍坐贾,按律是不可以乘马车的,易惹祸。”樊千秋平静地说道。
“都是早先的成制,如今有谁在意,旁人不怕,你怕什么?”陈安君似为樊千秋打抱不平道。
“我当然要怕,短短数日,就连入两狱,不夹起尾巴,如何在这长安城苟活呢?”樊千秋打趣道。
“呸!你们这些男人,弱的喜欢装横,这横的反倒喜欢装弱!”陈安君眉目一挑,风情万种嗔道。
“不不不,小嫂过奖了,过奖了。”樊千秋的心头被这一嗔一夸挑动得有些荡漾,连忙正色答道。
“不与你说笑了,今日你让我约见赵亭长,只是为了帮兄弟求一封出书吗?”陈安君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还是为了来见一见陈小嫂的。”樊千秋答道。
“见我?”陈安君的脸颊飞过了一抹粉红。
“我想与小嫂谈两社合一,共收市租之事。”樊千秋看到陈安君的异样,连忙补一句,“不谈其他。”
“哦?原来樊社令只惦记我富昌社的市租,你且说吧,我来听听看。”陈安君在那只字上加了重音。
“富昌社并入万永社,改号富昌堂,你为堂主,我会派人襄助你按照新法征收市租。”樊千秋说道。
“我亦可以自行效仿你的举措,何必要屈伸于人?”陈安君一谈到正事,立刻收起了小女儿的娇羞。
“新法看似简单,行起来却难,阻力重重,小嫂是女中豪杰,但不如我狠决。”樊千秋直言不讳道。
“你小看我?”陈安君挑衅地问道。
“富昌社若富起来了,有第二个窦桑林来,你当如何应对?”樊千秋逼问道。
“你会如何应对?”陈安君眉目一挑反问道。
“我能杀第一個窦桑林,便能杀第二个窦桑林!”樊千秋丝毫不回避地说道。
“若还有第三个窦桑林,还有第四个窦桑林呢,你有如何应对?”陈安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