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抱着一套外衫走过来,见云珠站着不动,她低声说了句:“院子里没人,你放心换,宝二爷同二奶奶们此刻都在老太太处呢。”
初夏的傍晚有些凉意,云珠哆哆嗦嗦的换了外衫,正要说话。
就见小红将地上云珠收拢的竹片洗涮了,包拢在一张荷叶里,又柔声道:“你没有错,这种蟊贼也就是仗着如今府上人心惶惶,才敢这般放肆!”
这是在安慰她?
云珠摇摇头,淡定道,“无妨,幸而咱俩没吃亏,至于那蟊贼,府上早晚要处理的。欸,别扔这里,拿回去烧了才安心。”
到底是凶器,她都沉默寡言忍了这么几年了,也不在乎再多做个一年半载的鹌鹑。
宽敞的茶水间里青烟缭绕,幸亏正经主子不在家,也没个人上前来过问。
小红有些泄气,再想想今日的事,心里越发别扭,“我瞧着我爹也为难得很,按说办几个蟊贼,原是容易事,府上的管事们都是久经场面的老手,自不必主子们出面的,可如今却都叫太太奶奶按着不许动,我也看不懂了。”
“唉。”二人齐齐叹了口气。
云珠前前后后检查了火炉,又提着灯笼拉着小红往后院去,猫着腰检查了案发现场。
好在种的珠的蚌还没碰着,只是普通的蚌抠坏了几个,她有点心疼,这都是两三年的老蚌,放在贵妃娘娘的池塘里洗个一年半载的澡,五分货便能卖上九分价。
如今这事儿,应该算得上是对林之孝的打击报复了吧?云珠摸着胸口,毕竟自己可没得罪过谁,不至于有人专门来对她的蚌壳下手。
看着自家的家当被糟践得如此七零八落,小红愤懑地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云珠捏捏她的手,“等处置的时候,叫那些混蛋拿全副身家来赔!”
没开玩笑。
凭林之孝打算盘的本事,真处置起来,一个也跑不了。
毕竟,这不光是几大管家之间的财产保卫战,更是一场势在必行的脸面之争了。
云珠头也不抬,专心修复着那个半成品陷阱,又怕言多必失,便问道,“在二奶奶身边当差很忙吧?”
说起这个,小红的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了?”
云珠悻悻揣起袖子,嘴上小心问道。脚下将最后一点泥土回填,狠狠跺上几脚,直到脚跟发麻,她才捡起水边的几块死蚌,顿时一阵心疼。
蚌壳上的珍珠被捡走了,只剩下几颗米粒大的歪瓜裂枣,孤零零的挂在肉上。没想到这该死的蟊贼居然还挑拣上了!
“平儿姐姐自是和大家看见的那样,为人处世极好的。”
同事好相处,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云珠又问,“那你还愁什么?”
小红撇撇嘴,“能不愁嘛,二奶奶……”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云珠耳边:“哎,我原本也以为宝玉既瞧不上我,我另觅出路也好,可去了才晓得……好比今日琏二爷一回来,二奶奶便给了我半日假,你说,二奶奶是不是防我呢?”
“不是没这个可能……”想到王熙凤的善妒,房中两位姨娘战战兢兢的比鹌鹑还像鹌鹑,云珠便拖着调子,嬉闹道:“你早些定了着落,二奶奶许是能放心重用你了!”
小红一愣。
继而领悟到云珠口中的‘着落’是暗指芸二爷。自到二奶奶身前当差,又兼二奶奶如今再度管家,府上大事小情都要从她面前禀过,她与贾芸见面的时日便多起来,但嘴上还是嗔道,“好好说话呢!”
黑夜掩盖了她脸上的红晕,大厦将倾之前,还有儿女姻缘充盈着内心,将许多惶恐不安填得严丝合缝。
对于贾府走到了末路这件事,云珠表示乐见其成,毕竟这样大家族里的丫鬟小厮,到了十三四岁,可是要排排站发对象的。
真正的发对象。
钱滚钱利滚利,赎不起身的丫鬟就要配小厮,大奴婢生小奴婢,世世代代无穷尽矣。
这日傍晚,芳官送来浣洗好的纱幔,见云珠正小口小口送着鸡蛋茶,便好奇问:“师父近日很爱吃糖蒸鸡蛋?”
“总觉得饿,也就这个方便。”云珠捂着肚子,指挥道:“你也来吃一个。”
她有私心的,贾府气数将近,她薅羊毛的姿态又没办法太明显,便每日好生吃饭之余,再压两个鸡蛋下肚。
贾宝玉听说了这事儿,还宽宏大量地赏了她一包参茶,要她好好养身体,缺什么和小厨房说。
晴雯几个也关怀了几回,绮霰最周全,甚至私下里送来了月事带,隐晦地说自己快来癸水那两年就是特别馋,特别能吃,女儿家要格外注意身体变化云云。
云珠受宠若惊,月经初潮对于她这副身体来说,好像还是没影儿的事。但为着酬谢,也变着法儿的做了许多养身的点心,频繁地往几个丫鬟处送,除了打好身体基础,她其实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自穿过来那天起,她就过得小心翼翼的,无非是看不见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导致大多数时候,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尽可能的过好每一天。
然后多抱几条大腿,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发生,平平安安做到出府那日。
奈何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