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也比不明不白的就着了人家的道儿要好,大智若愚好歹还沾个智,大愚若智算什么事儿?
云珠心里明镜似的,自己不算聪明人。
若说哄哄人玩闹,她还有些心得。可若是跟内门子里那些十八付玲珑水晶肝儿的下人们比起来,她差得远了。
“前几日吴贵表哥托人给我送信,提及嫂嫂不日就要生产,奈何那时正忙着官司没得空出来。眼下天色尚早,你陪我多走几步路,把这菜给她送上一篮子去。”晴雯费力腾出一只竹编篮子,将七七八八的蔬果各自捡上一两样,一拍衣摆轻快道,“末了我带你吃街角那家糖油果子。”
云珠收回撩帘子的手,知道是在说她被迁出绛芸轩的事儿,于是摇摇头道:“我请你吃。”
她近日升了二等,恍惚又记得她说过是六月里的生辰,晴雯细长滑嫩的手指在篮子上摩挲几下,似在思忖什么,片刻后点点头:“听你的。”
晴雯惯性地想大包大揽,但做惯了针线的手掌从未使过力气,片刻后只好微微倾着身子,泄气似的喊了车夫。
马车停在胡同边上,离多官的宅子就几步路,逼仄的胡同里堆满了日常杂物,只得下车步行。
虽是赖家宅子的外围,可这老旧的门头可没法同街那头的赖家比。
二人正要敲门,就见多官从门内探出,他目光清澈,面容红润,一脸惊喜:“原是要去请你过家里来的,偏生你嫂嫂她这几日坐不住,家里乱糟糟的。”
此时多官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衣服也是簇新的棉布衫子,声音如旧面色如常,只是眼底的淡红衬出他周身的疲惫,闪身而出后又迅速掩上的大门,锁住了里头女子哀戚的痛呼声。
多官一把接过晴雯手里的菜篮子,面上挤出一抹笑意道:“正好,你嫂嫂今儿凌晨发动的,原想着生了再去寻你,正好没倒出功夫来买菜你就来了。”
光是那一瞬间的凄厉喊叫就叫云珠心头一震,连下马车的身形都跟着抖了一下,心想,原来是正生着。
多官话音未落,又见身后马车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强打精神继续寒暄道:“云珠妹妹也来了,快一起进来坐上片刻,家里妇人生产,你别害怕。”
正当云珠犹豫时,多官这话叫晴雯挡了回去。
“她年纪小,没见过这等场面,今儿不方便就别叫她了,改日再聚就是了。”晴雯震得住场子,不顾自己也是未嫁女,光是见多官神色忧郁,便知道这里头许是有曲折,于是忙将云珠支走,“妹子,你且去前头那家炸货铺子等我。”
说罢,不管云珠,提裙子就踏步推门而入。
“好。”回应的声音远远被甩在门外,空气里回荡着哭喊的余韵。
凌晨就发动了,现在已是未时中,十来个小时还没生下来,可真是够遭罪的。云珠抖了抖满脑袋的鸡皮疙瘩,同车夫寒暄了几句,便朝晴雯所说的炸货铺子走去。
赖家这地界儿克她。
先头在这儿掉的门牙至今还没长全,如今又感觉到磨牙有松动之感,可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多官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晚婚晚育。但手上有个帮厨的手艺,又有晴雯这个妹子互相照拂,那嫂嫂听闻也是个顾家的人,往后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云珠想到这里,不觉笑了一笑。她沿街走着,沉闷的心情好似被微风吹走了一般,远远的将那些破事丢到脑后去,脚步也不自觉轻快起来。
“老板,一碗糖油果子!”云珠小手一挥,价都不问就坐下,豪气地点了一碗吃食,无它,太香了。
炸货铺子说是个铺子,其实只是个邻街的固定摊位,门口稀稀拉拉的摆着三五张小桌子,驻守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叔,黑黑矮矮的精壮样。云珠心想,即便是个小商贩,看起来也比郊外的佃农们过得滋润自在。
成为一个小商贩,可以列入她将来的事业清单中。
他手脚利落的一拉脖子上的白棉布巾子,垫着敞口的陶碗,盛出十来个泡在糖油里的糯米团子,撒上花生碎、黑芝麻,又用竹子做的小勺浅浅勾了一丝桂花蜜,递上筷子上前道:“客官,您的糖油果子来咯!”
服务颇周到,云珠生出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好意思,抬眼谢过了,低头就就送了一个二指大小的糖油果子进嘴,甜丝丝香喷喷的,叫人忘忧。
云珠叼着勺子,握着筷子,见旁边桌子落坐一个些许眼熟的妙龄女子,又见对方时不时瞄自己一眼,心里也纳闷——这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接连送了三四个软软糯糯的糖油果子,咂咂嘴,犹豫了一下,托着碗筷往桌边挪了一下,微笑着冲那女人点点头,便又埋头努力吃起来。
心里想着,为了牙齿,吃了甜食得多漱几次口才好。岂料对方见了她点头,脸上更是抑制不住笑意,干脆起身坐到了云珠身旁,小声说了一句:“好吃吗?”
“……”
那女人笑了起来,和老板招呼了一声,不多时她面前也放下一碗糖油果子,见云珠不搭话,便自来熟的说起:“我从小就吃他家的糖油果子了,我敢说满京城,没有第二家比王老板做得更好。”
原来那大叔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