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信邪,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大富,结果刚一岁就没了。
大富死得很有戏剧性,是爷爷拉车时没注意掉下来被车轱辘碾死的,车上拖着刚丰收的玉米,要运到外面去卖。
他们一年的收入全靠那些玉米,可大富死在了讨收入的路上。
爷爷吃了亏、信了邪,不敢再取好兆头的字,生的二儿子叫阿贫,三儿子叫阿愁。
他希望这两个儿子能和大富的名字一样反着来。
阿贫富裕,阿愁乐呵。
可惜,大富没富,阿贫很贫,阿愁也很愁。
山沟深,山路陡,光是去最近的县城就要走个几十公里。
若是遇到大雨大雪,别说外面的人了,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都可能丢了性命。
这山沟深处的小村子进来不容易,出去难上难,别说女人了,连母狗都少得可怜,若是有条母猪,便能称得上富裕了。
阿贫和阿愁能在单身到四十多时讨到媳妇,全靠那年国家派人来山沟里支教。
不过阿贫说他妈不喜欢他,别说好听的大名了,连个贱名也不给起。
阿愁没读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让阿愁取名自然是为难。
最后还是他爷爷看到圈子里正下窝的母狗,刚生一个,第二个还没下。
于是,他就叫二狗子了。
他记事晚,四岁多能记事时他妈他爸都不在了,关于那两人的事全是听叔叔阿贫讲的。
阿贫说他妈不要他了,在他两岁时自己偷摸跑了。
那天,村里人出去分头找,人没找到,天空就先飘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大家开始往回赶,可阿愁一直没回来。
等第二天雨停了,大家再出去找,没找到他妈,反而找到了阿愁。
阿愁脚滑摔到了山沟里,腿折了,上不来,雨声太大吞没他的求救声,被积在沟子里的泥水活活淹死了。
阿贫说发现阿愁时,他就剩半边脑袋露在积满泥水的山沟里。
死不瞑目,挺骇人的,看了要做噩梦。
至于他妈,不知道是真的跑出去了,还是摔死在山沟里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他妈带走了他爸,他在没记事的年纪没了双亲。
山沟里环境差,医疗条件更差,有大富的事情在,他爷爷信极了鬼神之说。
阿贫和阿愁若是生病了,爷爷先让他们自己扛,扛不过就试土方子和请神婆。
两个儿子顺利活到这么大,让爷爷更加坚信了这些东西。
他七岁那年生病发高烧,扛了三天仍旧高烧不退,爷爷才开始弄土方子给他治病。
最后,他的烧退了,但失了声音,成了哑巴。
本来他还能发出点沙哑的含糊声,可那次发烧落了病根,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别说下地干活了,隔个十天半个月就要生次病。
爷爷每次都给他用土方子,越邪乎的越好。
久而久之,他彻底发不出声音了,身上多了很多奇形怪状的伤口,可身体却没好起来,反而越来越虚弱,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还会动不动咳血和发烧。
生病很疼,治病更疼。
不过可能是他的贱名起了效果,他一次又一次活了下来,但活得很痛苦就是了。
每次,他疼得生不如死时,爷爷就在他耳边叨叨神啊鬼的,求老天救救他。
他也在求,他祈求如果这世上真有神,那就请救救他吧。
可惜,神没有救他,他爷爷见他的病一直没好,一咬牙花了两百块请了个神婆。
他不知那老婆子给他喝了什么东西,他全身都疼得厉害。
他觉得自己要疼死了,吊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下,卡在中间,半死不活。
他真想把这口气直接吐出来,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算吧。
可是神婆在他的床边又唱又跳的,吵得厉害,逼他把那口气咽下去,再次活了下来。
那一刻,他想,为何只有他要遭受这般苦楚。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能不能救救他。
求求了,救救他吧,他愿意献上他拥有的一切。
他要的不多,他只是想不那么疼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他的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反复了无数次。
他没能睡着,也清醒不过来,反而越发恍惚。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片极其诡异的场景。
红色的天,黑色的地,腐朽干枯的万物,还有吞没一切的黑海。
黑海漫无边际,上面漂浮着数不清的尸骸,只剩一座小山尚能容身,山间同样挤满了尸体,而山顶站着一个人。
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可对方一身白衣,与这破败腐朽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人站在山巅,仅是一个身影就有种蔑视众生的威严。
没有任何理由,他确定那就是神。
众生皆是蝼蚁,毁天灭地又高高在上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