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说完,小姨接上。
那个皮肤黢黑的女人腰身已经佝偻,讲话的时候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眼神悄默默的从下往上看去,每与人有眼神对视,总会像是受了惊似的迅速移开。但说出口话,却是与她相貌完全不符的坚定有力。
“萧儿,你妈没了,我是你亲姨,也就是你亲妈,还是能做你的主的。房子的事,厂里找过你大舅,也找到了我,我们商量了一下,替你爸妈拿了主意。”
萧泾渭直接气笑了。
这俩人,有多少年没见了?
往前考虑,上一次见面,好像是还是他爸出事,他妈得知真相去厂里闹,大舅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劝妈妈一定要利用好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非得让厂子里多赔一点。那段时间跑的真殷勤啊,每天都来,苦口婆心的说,怂恿着他妈一定得答应,甚至还打算着多召集点人过去厂里施压。
妈妈不愿意,这个大舅反过来朝着家里施压,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有此情急,暴露了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用萧父一条人命,换来厂里的各种赔偿,还想要一个入厂的名额,让他的儿子也能成为国企单位的正式职工,从此改变家里的命运。
亲妹妹不乐意帮忙,大舅恼羞成怒,把全部的失望,都发泄在了萧家母子三人身上。
萧母为母则刚,尽管家里遭遇到了巨大的变故,但别人想要欺负她的孩子时,她还是本能的选择的反抗。那一天,兄妹俩反目成仇,大舅被萧妈拎着斧头赶出了家门,从此之后两家断了亲。在往后的日子里,萧母去世,妹妹走失,萧泾渭靠吃百家饭艰难的生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大舅从阿里不曾再出现过,他真如同当年断亲时说的那样,从此后就当没了这个妹妹,再不来往。
至于这个小姨,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萧母去世前的三天,她突然出现,就是用眼前这种受气小媳妇似的表情,搀扶着萧母进了门,一阵嘘寒问暖之后,她才表明了来意,竟是“心疼”萧母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不容易,所以特别来给支招的。
小姨的馊主意一说出口,萧母直接暴怒,又抄起了斧子冲了过去。那一天,如果不是在家经常挨打的小姨足够警觉,跑的非常快,可能小姨真的会被出离愤怒的萧母给砍死。
原因一说,大家都能理解。小姨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让萧母把两个孩子全送给别人,她来之前就已经给妹妹找了收养的人家,也给萧母相中了一个死了老婆带着两个孩子的“本分”男人,还拍着心口保证,只要把两个孩子“处理”掉,将来萧母又能过上吃香喝辣、有男人疼着护着的好日子。
直到被萧母用斧头给吓走,小姨还频频回头,嘴里恶毒的诅咒。
她说萧母一脸寡相,克夫克子,不会有啥好下场,她好心好意的过来帮忙破解,她居然还不领情,将来肯定是没什么好下场。
萧泾渭长大后再回忆起这件事,始终是在怀疑,或许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发生,成为了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才会在那个大雨之夜,母亲舍弃了他和妹妹,毅然决然的跑向大雨的深处,此时的她,支撑着自己的信念早已被轰塌,万念俱灰之下,便一心求死,什么都不要了。
与大舅一样,在母亲死后,小姨也与他家断了亲,再没了来往。
萧泾渭从很小时起,家里已经没了父母,一个人过日子,饥一顿饱一顿,还要坚持着去上学,这期间有了很多人的帮助,但其中的艰难,仍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他不是没有亲戚,只是亲戚都与他划清距离,生怕被赖上,占到了便宜。
今天,他回到了这里,意外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人,以及全在意料之中的糟心场面。
“萧儿,你怎么不说话呢?”小姨惴惴不安的问。
大舅粗声粗气:“你这孩子,出去读了个大学,没学到道理,反而是把人给学傻了吗?长辈跟你说话,你怎么连句回应都没有。”
萧泾渭嘲讽的问:“回应什么?”
他把手里的斧子提了提,依旧锋锐的斧面闪动幽幽暗光。
“房子……”
“房子是我家的房子,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们是谁啊,跳出来对我家的事指手画脚,你们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然后问一问,你们配吗?”
当年发生的事,犹如只是发生在昨天。
母亲的愤怒、绝望、泪水,以及最后拎起斧头冲向所谓亲人时的毅然决然,小小的萧泾渭已能够深深体会,经历万难长大后的他,更是明白了人情冷暖。
到现在还想着用所谓的亲情羁绊做幌子,抢他家仅有的房子,萧泾渭心里怎么能愿意。
“这房子不是你家的,只是厂子里曾经分配给你爸妈居住的双人宿舍而已,现在人没了,当然得尊重厂子里的政策,把房子给还回去。”大舅拿手肘怼了一下老姨,“你别愣着,倒是说说话啊,我讲的可都是在情在理的事。”
“房子是我家的房子,用不着你们管。”萧泾渭把斧头从左手,递到了右手。
他的这个小小的动作,成功让堵在楼梯口看热闹的人全止住了脚步,叫叫嚷嚷的人很多,但真正冲上来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