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摩了一圈。
随着他在后台的时间越来越长,后台的温度也降得越来越大,森森冷意顺着他的裤脚向上蔓延。
腰间挂着的玉佩急速闪烁起来,房间内的光线明明灭灭,是顾盼在提醒应逐星,危险就在眼前,需要注意。
他们在之前已经说好,应逐星的事情让他自己来,只有在极端紧急的情况才出来提醒保护,这样让应逐星不会过于依赖顾盼的能力,这样才能一点一点进步。
应逐星依旧没有慌张,他冷静地站在房间内,顶着杀意凛然的寒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才幽幽显现在一张化妆桌侧面的鬼影。
化妆桌的昏镜突然像被打磨过一般崭新透亮,与周围废弃的环境格格不入,在黑夜的房间里,更显得黢黑深邃,像要择人而噬的黑洞,接着,无数红色白色的残影在镜中飞速闪过,看不清痕迹。
四周的温度再一次骤降,镜面上甚至凝上了一层白白的霜。
应逐星像是毫不在意刺骨的寒意,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快速走到镜子旁边,站在鬼影所在的位置。
镜中的鬼物似乎是没有料到自己没有吓走应逐星,反而令他上前。
红色白色的残影在镜子里面迟滞了片刻,刚好让应逐星清晰地看清了,那是无数道穿着戏服的鬼魂。
应逐星的手轻轻拂去桌面的灰尘,就发觉自己又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内,就像是之前触碰到那幅画一样。
周围环境没变化,屏风背后多出了两道身影,传来了从许久的过去传来的对话声。
一道匆忙且焦急的声音:“师弟,你一会儿……看到火烧起来了,就立刻从侧廊下场,在咱们后面往出跑。”
“我不会跑的。”
另一道声音清越婉转,带着些雌雄莫辨的味道,语气很是柔和,却在轻轻的水纹下藏着惊涛骇浪般的决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说服的平静。
那道声音轻轻道:“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戏,一旦开腔,不到曲终,不能停下。”
本就焦急的声音又加了震惊和痛苦:“那你岂不是要死在火中?烧起来了之后,那帮鬼子就没工夫注意你了!师弟你为什么……不跑?”
清越的声音还是异常平静:“……总要有人留下的。”
“我若是唱了一半下场,怎能不叫人怀疑,但凡跑出去一个鬼子,我们整个县都要遭殃。”
“况且,如何没人听?台下坐着的,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凡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无论台下有没有人都必须唱完,师父教的,你忘了吗?”
也许是感到最后说的话有些严肃,听起来不尊重师兄,那道清越的声音顿了顿,放缓了些许:“师兄……我虽出身轻贱,却也一直想着,要是哪一天能为这国奉献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好了,今日终于来了机会,师兄,这是我乐意的事,莫要再劝我了……”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无声,两道声音都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应逐星以为他已经脱离了那片幻境。
终于,原本那道焦急的声音说了话,不过语气不再慌张,而是带着凄然痛苦的意味,还有一份淡淡的怀念:“非怜……你自小就是这样,你若执意要去,没人能劝得住你。”
清越的声音沾染了些许决绝的笑意:“师兄,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是非怜对不起你们。“
“……”
所有声音全部消失了,应逐星从镜中世界脱离出来,周围环境未变,但鬼气杀意凛然,所有物件都好似在默片褪了色,转为冷色调。
一件白衣戏服“呼呼”从他耳边掠过,应逐星在戏服袭来之前,侧身躲过,正对着镜子,伸手触碰镜面。
倏——
画面猛地旋转,一阵薄雾散去,小小的空间内,桌椅摆设,化妆镜骤然崭新,镜面更是可以清晰地照应出人影。
一道穿着大红戏服的身影静静端坐在桌前,手中时不时有动作,端庄优雅地整理鬓角服帖的发丝。
稍后,那身影端着手臂,轻轻地放下精致的木梳。
他对镜左右侧视,轻轻蹙了蹙眉,似乎是有些不满,于是挽起水袖,端起笔刷,指尖轻盈打开妆盒,点蘸朱红。
精致的铜镜中,映出一张经典的花旦妆容,清眸如水,黛眉似烟,眉间紧锁一丝哀怨,但眼中凝结着的却是一片决绝,极致的对比展现在这张画满彩墨的脸上。
朱笔点绛唇。
五色油彩粉墨装点在脸上,凝成面具,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面具下的神色。
末了,红衣戏子轻垂下头,细细的声音响在唇齿间。
戏腔流淌而出。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晓我。”[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