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斜阳西下,晚霞映天,金光一片。
安西堡静静地横卧在戈壁滩中,城头旗幡焕然一新,晚风吹来,呼呼作响,城外十余架攻城战具兀自呆立,一动不动,好似没有用武之地的猛士一般,垂手站定,无声叹息。
墙垣上,马三宝带着七、八名校尉正在巡查城防,边走边说,手指口授,偶尔停下脚步,倚在垛口四处了望。
一行人来到东边的角楼处,只见此楼依隅而建,高出城墙二丈有余,端立于城台之上,形制规整,构造坚固,看到楼内供有铭文,马三定不禁上前几步,仔细地读了起来,只见上面写道——
“夫兴邦耀国,宏德扬威,非文无以启化,非武无以作畏,天兵西出,三载克靖,举风雷以长驱,笼天地而云卷,万民伏首,千里归流。亘峙戈壁,作镇参墟;襟带边域,标临朔土。倚坚城固垒,显武威刚烈,虽治乱不改其形,寒暑莫移其志。一戎大定,六合为家,彰于天命,实赖神功,布之沙域,乃作铭云!”
马三宝还在低诵沉吟时,身后的乐纡走上前来,说道:“马将军,这篇铭文,据说是前朝宇文述大将军西征吐谷浑时,亲笔所书。”
“是啊,”马三宝点点头,叹道,“当年西征不易,建造此城更加艰难,霍公早年曾经随军西进,我听闻,沙洲之战,惨烈异常,平定西域代价不菲,贯通丝路乃以血肉开道啊,所以,宇文述大将军才会在此立城,并留下铭文!”
“可是,”乐纡不解地问道,“既然安西堡在西北如此重要,梁军守将索周怎会弃之不顾呢?”
马三宝眨眨鼓突的双眼,没有立即回答,只迈步走到角楼的栏杆处,双手轻倚,举目远眺,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后火城,飞到了军府前的牌坊下…
原来,前日傍晚,马三宝、何潘仁与萧之藏在牌坊下叙谈良久,正要辞别时,萧之藏突然提出“锦上添花”,再立战功的建议,且断言坚固的安西堡可轻易攻破,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拿下,马三宝与何潘仁听闻,面面相觑,大为吃惊,追问之下,萧之藏才淡眉轻扬,将个中原因娓娓道来——
“其一,我军出其不意,迅疾攻下后火城后,安西堡失去了支撑,其当道扼守,东西呼应之势立即瓦解,茫茫戈壁,孤城兀立,即将经受我数万大军的猛烈进攻!”
“其二”,萧之藏继续分析道,“安西堡虽然坚固,但毕竟狭小,其城中不过千余人马驻扎,从后火城攻破之后的情形来看,对方的粮草储备并不充足,既然八千人的大城尚且如此,那么只有千余人的小城便可以推想了。”
见二人眉头紧皱,尚存怀疑,萧之藏又说道:“两军对垒,实则军将博弈,那么,安西堡的守将索周是个什么人物呢?诚如刘旻所说,此人趋利而行,见好就收,指望这样的人凭城固守,以硬碰硬,浴血城头,这于常理不合啊!况且,今日我朝的西征王师,岂非当年高丽的先头部队所能比拟?兵锋之盛,敌方自知。”
见二人没有吭气,仍旧站在原地,抱臂思索,萧之藏轻叹一声,最后一语中的,说道:“如不出萧某所料,安西堡只不过是梁师都的一个诱饵罢了,意图吸引我军屯于坚城之下,然后出动后火城里的驻军,内外夹击,破我军于城下…”
言犹在耳,朗朗有声。
此刻,站在安西堡的角楼里,马三宝感慨万千,唏嘘不已,既钦佩萧之藏洞若观火的见地,又羞于自己当初的怀疑与犹豫;既庆幸最终提兵而来再立军功,又感激妻子秦蕊儿的支持鼓励…
“马将军,索周为何会弃城呢?”身后再次传来乐纡的疑问,打断了马三宝的思绪。
“噢——”马三宝吁出一口气,稍稍定神,这才转过身来,对部下说道,“至于索周为何会弃城而去嘛,我想,应该是大唐军威震慑四方,令敌人不寒而栗,没有信心固守坚城吧!”
角楼下,几名校尉连连点头,喜形于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
烛火初上,莹莹如豆,呼映星光,天地同辉。
马三宝拿下安西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便传回了后火城,唐军大营如沸水翻腾,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将军们则纷纷赶到军府,向军帅柴绍贺喜。
片刻之前,当消息传来时,何潘仁正在自己的营房中洗漱,准备就寝。起初,他不以为然,觉得是讹传,稍后,屋外军士们的欢呼声一阵高似一阵,他派人一打听,原来安西堡果真是座空城,马三宝轻而易举便将其收入囊中!
何潘仁听闻,两眼发直,呆坐榻上,一双脚在木盆里反复搓洗,心中好像五味瓶打翻了一般,懊悔,羡慕,迷惑,惭愧…不一而足,涌上心头。
直到亲兵来报,说是各营将军都到军府贺喜去了,何潘仁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擦干双脚,叫人备马,匆匆穿上军服,往营房外面大步走去…
一柱香儿的功夫,当何潘仁来到军府正堂时,只见里面烛火通明,人影绰绰,笑声四起,欢悦无比,众将早已来到,各居其位,正在论说着马三宝轻取安西堡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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