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分,烈日当空,戈壁蒸腾,光影眩目。
胡木滩与黑石砭相交处的苏吉台之地,一眼望去,数十里的缓坡连绵不断,南高北低,渐渐平坦,最后,同无垠的戈壁荒滩连成一体。其上,草木由繁而稀,树高丈余、圆叶黄绿的盐木林子,由西向东,延伸而去,直至天际。
仔细看时,只见盐木林中,棕褐色的牛皮帐篷星罗棋布,帐篷之间,不时人影往来,马匹穿梭——稽胡骑兵驻扎其中,梁军步卒相邻而栖。
骑兵大营中央,青色布幔围起一个百步见方的大围子,周边甲士林立,执刀擐甲,警惕异常;围子里面,一顶硕大的牛皮帐篷赫然矗立,这便是稽胡首领刘汝匿成的帅营。
此刻,偌大的帅营军帐中,只有两人对坐而语。
“大帅,既然探马回报,这金明城中的唐军不多,您看,咱们是不是彻底截断对方的后路,分兵…”问话者为梁洛仁,一边摸着唇边的八字短髭,一边看着对面的刘汝匿成说道。
“呵呵,义弟何必如此心急?”
刘汝匿成扬眉笑道,将眉心的一颗黑痣挤到额中,目光一闪,说道,“咱们稽胡骑兵来去如风,自古逐水草而居,高墙城垣乃是汉人所用,于我何益?”
说着,刘汝匿成端起面前的一碗奶茶啜了几口,继续道:“另外,据侦获的军情,金明城里乃是李唐的平阳公主坐镇其中。义弟,你对此妇应该不陌生吧?”
梁洛仁嘴唇嗫嚅,没有吭气。
“嗯,此妇非寻常妇人呐,”刘汝匿成语调放缓,吐出一口气来,说道,“我听闻,大业末年,此妇在终南山率众起事,军至七万;去冬,又在太和山与其夫联手,令梁王和吐谷浑人铩羽而归…此妇凶悍如此,咱们不可掉以轻心啊!”
梁洛仁听闻,低下头去,思索片刻,这才点点头,说道:“那她为何会留在金明城中,而不是与柴绍一同北上呢?”
“是啊…”
刘汝匿成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反剪双手,在牛皮大帐中来回踱步。
“按理说,她既是李唐的公主,又是唐军的大将,更是元帅夫人,应该随中军开拔;再不济,也应该与后军同行啊,怎会独自带着几千人留在城中呢?令人费解,令人费解啊…”
刘汝匿成一边低头踱步,一边自言自语。
梁洛仁也站起身来,上前两步,一躬身,说道:“大帅,不管此妇如何凶悍,毕竟那金明城中仅有数千人而已,能奈我何?”
“嗯,”刘汝匿成微微点头,砸砸嘴,说道,“义弟所言不谬,咱们还是应当多多关注北边的唐军!”
刘汝匿成立定脚跟,扭头看着梁洛仁,说道:“对方粮道已被截断,加之又有家眷留在南边,我估计,后军失期未致,对面阿哈城中的柴绍定然心急如焚,不日将派军回头,再次深入胡木滩,打探消息,咱们得早作准备!”
“不错,”梁洛仁摸着唇上短髭,回答道,“我从朔方城出来时,王兄讲得很明白——唐军来势汹汹,不可与之争锋,只能以退为进,放弃我境百十里,待对方战线拉长,士卒疲惫时,再相机而战,战则可胜!”
“何况,茫茫戈壁横亘其中,”刘汝匿成双手合抱胸前,笑道,“我有地利之便,只须天时一合,众军齐心,击破唐军,则指日可待啊!”
“正是,正是,”梁洛仁连连点头,说道,“此前,大帅击溃柴绍的后军,不过是给对方一点儿颜色看看,叫他知道好歹,与其在阿哈城中固守待毙,不如早早投降,捡条命走。”
“哈哈,哈哈,”刘汝匿成开怀大笑,说道,“义弟此言,正合我意啊!今晚,咱们宰牛杀羊,不醉不归!”
……
天光微亮,荒野茫茫,晨露未尽,风过寒凉。
胡木滩里,一队骑兵由北向南,疾驰而来,旌旗猎猎,马蹄阵阵。
明黄军旗上,大大的“唐”字清晰可辨,骑兵都尉乐纡一马当先,执绺扬鞭,双目远眺,搜索四方——后军失期不至,且没有任何音讯,奉军帅绍柴绍的命令,乐纡率领三百精骑,从阿哈城出发,日夜兼程,穿越胡木滩,搜寻后军的下落。
一日一夜,人不卸甲,马不去鞍,乐纡带着队伍向南突进,远远看去,晨光之中,黑石砭的丘陇山廓已映入眼帘了。
“将军,咱们一路南下,未见后军踪影,兄弟们早已疲惫,前方荒丘处,是否稍作休整,略进水米?”乐纡身后,一名校尉猛抽一鞭,赶上来说道。
乐纡抬头看了看前方,只见四、五百步外,一处驼峰似的荒丘静静矗立,朝阳射来,投下长长的山影;再回转头去,看看麾下骑兵,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疲态尽显。
长途行军,未暇进食,乐纡早已饥肠辘辘,于是,一举马鞭,高声说道:“全体听令,前方小丘处,下马休整!”
话音一落,骑兵大队才冲出去百十步,突然间,从小丘之后传来“嗖嗖嗖”的声响,在宁静的荒滩中,清脆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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