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枝头,树影斜长,热风偶来,鸟栖林荫。
金明城官衙内,屋高檐深,凉爽宜人,上房里,药味阵阵,随风飘散。
柴绍坐在床榻前,接过下人递来的药碗,扶起平卧的妻子,靠在自己的怀中,轻声说道:“夫人,谢郎中配的这药啊,清泻阳明,益气生津,来,把它喝了,身子很快就会好的。”
李三娘点点头,口衔碗沿,双眉一皱,“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拿起绢帕,一抹嘴唇,说了声“好苦啊”,便又平卧下去。
柴绍把药碗放到桌上,转过头来,笑道:“‘良药苦口’嘛,谢郎中说了,这几日他便出城到山中去看看,能否再采摘几味药来,给你调配调配,兴许就没那么难咽了。”
“哎,”李三娘看着屋顶,叹息一声,“‘良药苦口’的确不假,我这‘忠言逆耳’似乎更真——我劝你随中军开拔,你总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我这心真是…真是不安得很呐!”
柴绍听闻,“嘿嘿”一笑,说道:“夫人,好生静养,不必挂怀此事…哦,对了,我估摸着,若一骑双马,换乘向前,昼夜不停的话,向善志的前军应在明日凌晨,便可走出那胡木滩了。”
李三娘见丈夫岔开了话题,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只见侍卫官孟通从院子里大步走来,立在门边弯腰拱手,正要开口禀报时,柴绍一摆手,示意稍等,孟通心领神会,起身立定,侧立门边,等候训示。
李三娘见状,扭过头来,看着丈夫,缓缓说道:“夫君,中军开拔在即,军务繁多,你去处置吧,不要因为我,误了军营大事啊!我也想睡一会了…”
柴绍点点头,掏出袖中的白绢手帕,擦去妻子额头的细汗,将蚕丝凉被的一角,轻轻覆在她的腰腹间,说了声“夫人,你好生歇息”,这才起身,缓步走到门口,转身将房门“嘎嘎”掩上。
来到院中,柴绍低声问道:“何事?”
孟通一拱手,压低声音,回答道:“秦蕊儿将军求见!我看她那模样儿,似乎…”
“怎么了?”
“哎,霍公,您到前堂一看便知…”
片刻,柴绍抬脚入内,只见秦蕊儿独自坐在前堂里,低头不语,似乎心事重重,见军帅到来,女将赶忙起身揖拜。
柴绍入座帅位,这才看到秦蕊儿眼圈红肿,泪迹斑斑,满面戚容。
刚要开口询问,只见秦蕊儿“扑通”一声双膝跪下,低声啜泣,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霍公,中军即将开拔,末将恳求…恳求留在城中,陪伴公主殿下,不随中军开进了…我知道,帅令既出,不可违抗,可我这心里像猫儿抓似的,我斗胆…斗胆恳求霍公,收回成命,唔…唔…”
柴绍听闻,眉头一皱,抚着宽额,说了声“你起来说话。”
秦蕊儿起身入座,涕泪连连,喃喃道:“昨日,我向谢郎中打听了,公主殿下这病来得及,伤及气阴,须静心调养。我听了之后,像丢了魂似的,惶惶不可终日,昨夜整宿未睡,想来想去,还是来面见霍公,恳求军帅开恩,将我留在城中,守护公主殿下。”
柴绍咂咂嘴唇,没有吭气。
“霍公,您知道的,”秦蕊儿见军帅不置可否,连忙说道,“当年,我就是终南山里一个猎户的女儿,父亲、兄弟和丈夫都在隋末乱世死于非命,若非公主殿下收留,我岂能活到今日?更不用说在大唐王师里任职将军了!公主殿下于我秦蕊儿而言,有再生之德啊!”
说着,说着,秦蕊儿泪如雨下,泣道:“昨日,我亲见公主殿下跌落马下,今日又得知郎中之言,我是心乱如麻啊,整日恍恍惚惚,神思游走,只想守在公主殿下身边,侍候她康复,我…我这样子,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驰骋沙场,搏杀敌虏啊…”
柴绍叹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说话时,只见孟通再次进来禀报,说是骠骑将军马三宝求见。
柴绍扭头看了秦蕊儿,只见她的泪眼中“倏”地一下,闪过一道怒火,顿时,柴绍心里已经明白一二了。
……
大步“踏踏”,带风而进,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马三宝进到堂中,朝着帅位躬身揖拜,立直身体,眼风一扫,瞪了秦蕊儿一眼;秦蕊儿也不甘示弱,黑眸一斜,白了对方一眼。
柴绍见状,笑道:“你们小俩口儿,这是给我唱的哪一出呀?”
说罢,抬手一摆,示意来人入座。
马三宝斜签着身坐了,双手按膝,说道:“霍公,我这婆姨不识大体,从昨夜到今早,一直嚷着要到帅府来,不愿意随中军开拔,我怎么劝,她也不听。”
说着,马三宝瞄了秦蕊儿一眼,那边冷眼回应后,只好扭过头来,朝着柴绍一拱手,自嘲道:“庄户人家的德性,真是难改!这大营之中,军令如山,岂能说变就变的。秦蕊儿不知好歹,还望霍公大人大谅,勿与她一般见识。”
“你才不识好歹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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