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刻,夜幕褪尽,天光一亮,万物欣然。
金明城外,连营数里,旌旗猎猎,马嘶声声;城中街衢,部伍往来,号令明晰,踏步有声。
帅府前,百余亲兵执枪挎刀,凛然挺立;数十坐骑低头踟蹰,系缰马桩,等候主人--议事厅内,众将济济一堂,或坐或站,依次而列,只听到军帅柴绍声如洪钟,掷地有声,正在剖析战情,发布军令。
“诸位,适才已将兵部廷喻宣之于众,”柴绍在帅位上扫视众人,不容置疑地说道,“大军不日开拔,继续北进!”
众将颔首,表情凝重。
“诚然,黑石砭数十平方里,丘陇纵横,蜿蜒起伏,我军不能如篦子一般细细梳理,然而--”柴绍一挺胸膛,大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狭路相逢,唯勇者胜!”说罢,握拳击案,“啪”地一声,震得笔架令筒“簌簌”直晃。
众将慨然,无不振奋。
柴绍看看堂下,点点头,一摸宽额,语重心长地说道:“诸位,越过黑石砭之后,便是胡木滩,此地荒石裸布,黄沙遍野,尘暴时袭,天地难辩,是我军出境以来,将经历的首次考验啊!”
“这百十里内,与其说是与敌虏搏战,不如说是与天地搏战,”柴绍目光沉沉,抑扬顿挫,看着席下每张熟悉的面孔,说道,“戈壁行军,别于他处,众将务必多寻向导,多储饮水,善观天象,择时疾进。”
说罢,柴绍目光左移,看着位中端坐的何潘仁,言辞恳切的说道:“何将军,你是北族人氏,在塞外奔波多年,熟稔戈壁的地形季候,风土人情,你营中的将官锐卒,也多自北来,此番挺进胡木滩,得向其他营中作些分派啊!”
何潘仁听闻,轻捋红胡须,眨动蓝眼睛,一提袍角,站起身来,大步出列,朝着帅位躬身揖拜,然而挺直腰身,高声说道:“请霍公放心,遵照之前的帅令,我已将手下人马分作三队,随时待命,前往诸营,既可向导行军,又堪临战搏阵!”
说着,扭头看了看左右,见众将正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满是热切期盼,何潘仁一收腰腹,昂首挺胸道:“若失察天象,迷失道途,我何潘仁甘当军法;若遇虏搏战,克敌制胜,军功皆归诸位!”
众人一片“啧啧”之声,纷纷坚起拇指,笑逐颜开,点头称赞。
“好!”帅位上传来利落的一声,只见柴绍一拉胸前战袍系带,端正腰间嵌金革带,“豁”地一下从位中站起,扫视堂下,目光炯炯,高声喝道:“军帅令——”
众将“哗哗”一片恭立堂中,拱手待命,侧耳聆听。
“大军一分为三,间隔两日,依前、中、后之序相继进发:前军何潘仁作主将,岑定方副之;中军向善志作主将,宋玉副之;后军郝齐平作主将,马三宝副之;另,游击将军宋印宝率所部人马,驰骋往来,广布耳目,搜索军情!各营速速备战,明日卯时,前军率先开拔,如有失期不至,贻误战机者,军法从事!”
“遵命!”众将异口同声,刚劲有力,余音绕梁,回荡持久。
……
日近中天,檐影斜短,暑热升腾,蝉噪声声。
由辰至午,帅府中一片忙碌——统筹军务,调度粮草,参合地势,协作彼此,众将来来往往,穿梭不停,直到日头过顶时,方才陆续离去。
何潘仁统领前军,职责重大,同军帅柴绍闭门磋商,在府堂的东厢房里一谈便近两个时辰,眼见入了申时,才听到房门“吱嘎”一声,何潘仁抬脚而出,恭立院中,拱手辞道:“请霍公放心,下官谨遵帅命,狂奔突进,出其不意,一举拿下胡木滩对面的阿哈城!”
柴绍点点头,没有说话,只将手一抬,目送属下离开。
何潘仁一边疾步而行,一边低头思索,回味着适才屋中的话语,只觉得磐石在肩,沉重异常——自己虽是胡人出身,早年经商边塞,在这胡木滩里也走过几遭,可商队驼行怎能与大军开进相提并论?前者驼铃叮当,悠游自得;后者挟风卷沙,一日百里,彼此相去甚远,目的不同,快慢不同,人马不同,职责不同…
正思量着,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府门,何潘仁拾阶而下,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马缰,正要翻身上马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何将军,请留步——”
回头看时,原来是将军刘旻,正朝着自己拱手揖拜。
何潘仁转过身来,把缰绳递给亲兵,嘴角上扬,还以一揖,笑道:“刘将军,有何见教?”
只见刘旻上前几步,附耳轻语道:“何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何潘仁点点头,对亲兵吩咐道:“你们几个,到前面的大榕树下等候,”说罢,同刘旻一前一后,走到官府门边的高墙下,借着短短的墙影,对面而立,抱臂相谈。
“何将军,”刘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躬身说道,“前军开拔之际,下官心中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何潘仁捋着颌下红须,笑道:“刘将军见外了,你我军中同袍,生死相连,何必顾忌,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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