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院,廊阁相连,繁花绿叶,淡香幽幽。
处置完政务,安顿好队伍,回到上房时,天刚擦黑,已入戌时。柴绍夫妇一前一后,沿着弯曲的画廊,缓步回舍。
廊檐下,新挂的灯笼早已点亮,数十盏依次排列,延伸后院,晚风拂来,轻摇慢晃,廊中忽明又暗,好似行于星光之道。
灯火映来,柴绍满面红光,宽大的额头锃亮可见,双眼欣喜,轻哼小调,欢愉自得。
“夫人,一别数月,入了夏时,这府衙后院的景致啊,虽不及长安官邸,却还别有风味!”柴绍闻到花香,立定脚步,转过身来,笑呵呵地对妻子说道。
“嗯。”
“这后院中,如果再有半分花池,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
见妻子兴致不高,眉头紧锁,柴绍连忙问道:“夫人,今日入城,车马劳顿,是不是有些倦意了?”
“夫君,”李三娘一挽鬓前丝发,抿了抿嘴,说道,“我不累,我只是在想,那个被向善志俘获的将军刘旻,咱们该如何处置呢?”
“这个不难,”柴绍一乐,伸手抚着妻子的肩膀,说道,“过几日,大军将誓师出征,我要借他的项上人头祭军旗!”
“嗯…”李三娘摇摇头,没有说话。
柴绍见状,拉着妻子的手,并肩坐到廊下长椅上,侧头问道:“夫人,有何不妥?”
李三娘轻叹一声,说道:“夫君,自古以来,俘将祭旗,司空见惯,本也没错——当年,我在终南山时,也曾用李家败类、陏军将领李仕正的项上人头,血祭义旗,可是今日…”
见丈夫神情专注,正侧耳聆听,李三娘便接着说道,“可是今日的情形,似与往日不同啊!”
“哦?”
“夫君,白天在府衙大堂上,你讲过,‘此番出征,乃是大唐立国以来,由守转攻的第一战’,还说要‘清宁西北,将千里边关被入王化’,对不?”
“对!”
“那么,我思忖着,咱们此番北征,既不同于并州的光复之战,也不同于延州的保卫之战——既要攻城略地,扫灭梁贼,又要安抚边民,纳入王化,当为大唐混一天下作长久的打算,因此,我觉得,此番向北,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柴绍低头垂目,盯着廊下石板,没有回应,
李三娘伸手拉着丈夫,说道:“据我所知,这个刘旻也生于官宦之家,颇涉书史,其父曾于陏杨之时,在陇西任过汧源县的主簿,而那时,父皇正是陇州刺史——前朝分崩离析,诸如刘旻这样的官宦子弟,在西北,在关外,在整个天下,流落他人营中者,绝非少数啊!”
见丈夫微微点头,李三娘莞尔一笑,说道:“夫君为帅,好读兵书,书中有云‘将主之法,务在揽英雄之心’,得到了人心,何愁不得城池?得到了人心,何愁强敌不灭?”
柴绍听闻,吁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着风中轻摇细摆的灯笼,手抚宽额,说道:“夫人言之有理!我看呐,这个刘旻,咱们另有用处了。”
……
卯时正刻,光亮一片,石狮伫立,府衙森严。
十余骑从城南大营笃笃行来,槛车居中,甲士开道,押着被俘的骁卫将军刘旻前往延州府衙大堂。
一柱香儿的功夫,俘囚带到,只见大堂上军将齐聚,柴绍端坐帅位,战袍加身,威风凛凛;众将侧坐两旁,怒目相视,杀气腾腾。
抬脚入堂,甲士威喝跪拜,早被五花大绑的刘旻却站立不动,充耳不闻,目光瞟向屋顶,只稍稍一挣,让白纱裹覆的伤肩略作缓解。
“来人可是朔方城中的骁卫将军刘旻?”柴绍盯着俘囚,问道。
“柴绍,何必明知故问?”刘旻目光平视,一瞅帅位,昂头说道,“落败沙场,为人所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胆!”一旁的向善志早已按捺不住,豁然而起,指着刘旻的骂道,“败军之将,何敢言勇!信不信老子亲操利刃,剖肝剜心,超度了你!”
刘旻只哼了一个鼻音,站在原地,目不斜目。
郝齐平一抬手,请向善志息怒安坐,嘿嘿一笑,说道:“刘将军是条好汉,在下佩服!只是,刘将军熟读兵书,亲历征战,却所投非人,白沙在涅,枉负了一身好本事啊!”
刘旻侧过头来,看了看对方,说道:“你是郝齐平将军吧?咱们在延州对峙数月,刘某几番挑战,你都安忍坚守,最后一战而胜,确有领军之才,刘某受教了!只可惜即将踏上黄泉之路,不然,刘某愿与阁下沙场切磋,再作较量!”
郝齐平抬眼瞄了一眼帅位,然后缓步离席,走到刘旻面前,笑道:“刘将军亦是饱读兵书之人,在下想请教请教——兵书云‘将在军者,必先知五事’,何谓‘五事’?”
“所谓‘五事’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刘旻朗声应道。
“‘道’作何解?”
“道者,仁义也,修政之谓。政修,而后民亲其上,乐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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