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雪后似春归,千里凝华映曙辉;二月花开成片段,春郊尚有朔风回。
长安太极殿外莺歌燕舞,桃红柳绿,殿内刚刚结束的祝捷大典余音渺渺,长庭尚有香烟回绕,参加庆典的百官已经散去,秦王李世民拜别皇帝后,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带着亲兵卫队笃笃出宫,朝着一别数月的秦王府徐徐而去。
此番带兵出征,一举击破薛仁杲,若非盘踞马邑城的豪强刘武周出手阻拦,闻讯来援,唐军定能彻底荡平薛氏势力!回想干净利落的浅水原一战,将士用命,三军合力,得以痛歼薛军主力,李世民深感欣慰,同时又有一丝遗憾。
此时此刻,得胜归来,扶鞍徐行,迎着千万百姓仰慕而惊叹的目光,穿过长安城的宽街阔道,李世民并没有因为耀眼的军功而欣喜不已,反而在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忧虑,眼前不断浮现出刚才大典上耐人寻味的一幕……
祝捷大典接近尾声时,笙箫齐鸣,钟鼓混响,水袖长舞,佳肴进奉,皇帝龙颜大悦,赐宴群臣。三呼万岁后,百官祝酒,好不热闹,尚书右仆射裴寂在龙榻边环绕良久,讽颂一番,这才走了过来,在李世民的案前一揖,举起酒樽,笑眯眯地说道:“秦王殿下英勇神武,屡解边患,真乃我大唐的板荡忠臣!”
“裴大人言重了!浅水原一战,籍陛下天威,得将士勇力,倚朝廷调度,故能一举破敌,只可惜逃走了薛仁杲,实为憾事啊!”李世民在坐中还以一揖,微微笑道。
“秦王殿下何有此言?沙场嚣嚣,瞬息万变,有鱼漏网,在所难免,薛贼落败于浅水原,已大伤元气,一网打尽只是迟早的事!”
“是啊,若非刘武周先行赶到,阻关拒战,此番定将薛氏俘押回京!待大军休整时日,再寻机根除,清宁西北!”
“秦王豪气冲天,”裴寂嘴角上扯,似笑非笑,眨着双眼,说道,“清宁西北固然还有战事,梁师都、刘武周等鸡鸣狗盗之徒亦需根除,然而千钧之称不量锱铢,肱股之臣当担重任,我大唐朝堂之上,熟读兵书的王侯比比皆是,能征善战的将军环列而待,秦王尽可委军于下,高枕无忧,肃清残敌的些许小战,殿下何必躬身亲为?”
李世民抬眼看了看裴寂,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樽,只浅浅一笑,回答道:“西北诸贼尚有势力,不可等闲视之!我大唐数十万雄狮,枕戈待旦,尽忠陛下,招之即来,来之能战,至于何人领兵出征,荡平诸贼,皆由圣意独断,我等臣子听命而已,似乎不必挂怀吧?”
裴寂听闻,略显尴尬,满脸堆笑,口中连连应道:“秦王说得是,说得是……”
李世民还在沉吟时,一声马鸣打断了思绪,抬眼看去,秦王府已映入眼帘,长孙王妃领着家人早已恭迎在鸟头大门前了。
……
三更已过,夜风拂枝,沙沙细响,透出半分寒意。
长安城西北的秦王府里人已入睡,鲜有身影,只回廊中高高挂着的数十只防风灯笼摇摆不定。寝房内烛火如莹,喁喁有声,李世民与长孙王妃温存一番后,正在绢纱帷幔的黄花梨床榻上低低私语。
“二郞,怎么还不睡啊?外面已闻鸡鸣了。”长孙王妃枕着丈夫的臂弯,睡眼惺忪地问道。
“嗯,你快睡吧,明日还要进宫谢恩呢!”李世民抚着妻子的秀发,小声说道。
“可是,明日进宫,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父皇身边的那位尹德妃啊!”长孙王妃睡意渐消,现出一脸的幽怨。
“嗯,怎么了?”李世民侧过头来,问了一声。
“前些日子,你在浅水原的捷报传回长安后,尹德妃便派人来府里‘问候’,”长孙王妃在丈夫耳边嘤嘤说道,“临走时,来人说,听闻薛仁杲将整个行营都搬到浅水原去了,身边必定带了不少细软,此番大胜,定然斩获颇丰,尹德妃向来关心秦王,那秦王是否该从堆积如山的战利中精选一二,进奉后宫?”
李世民听闻,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怎么对他们说的呢?”
“我说,秦王在外面征战的事儿,我向来不问;再说了,国家亦有法度,战利所获一概归入国库,这恐怕不是秦王做得了主的,得奏请陛下恩允啊,”长孙王妃努了努嘴,说道,“来人听罢,脸色难看,没有言语,转身便走了。”
“嗯,你说得对,”李世民双手撑起来,半卧在靠枕上,说道,“战利所获乃是国家财物,岂能私自瓜分?我虽为军帅,也无此权力,须陛下定夺。”
“是啊,”长孙王妃也起身来,将丝绒棉被往上扯了扯,盖到丈夫的胸前,然后愁眉苦脸地说道,“我不给后宫来人好脸,想必明日尹德妃也不会给咱们好脸看啊!”
李世民伸手将妻子轻轻地揽入怀中,叹了口气,说道:“哎,岂止是尹德妃不给好脸啊!此次班师回朝,我感到朝廷的氛围与往日有所不同了。”
“怎么了?”
“父皇倒是龙颜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嗯…”李世民抬眼看了看细纱帐顶,缓缓说道,“朝中有些人似乎不太愿意我再次领兵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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