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达尔罕大营篝火熊熊,琴声悠扬,歌舞翩翩,烧烤牛羊的香味与奶酒酥油的芬芳交织在一起,弥漫在草原之上,久久不散。处罗可汗及各部酋长与梁师都的使者陆季览开怀畅饮,尽兴而归。
处罗可汗在仆人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寝帐。可汗的妻子、隋朝远嫁而来的义成公主连忙走过来扶住他,说道:“今天又喝多了?防着伤了身子啊!”
处罗可汗倒在床榻上,合衣而卧,连靴子也没有脱掉,打着酒呃喃喃说道:“夫人,你不是不愿意我援助…援助李唐进攻长安吗?现在,梁师都又来求我出兵攻唐,我…我答应了,你高兴…呃…不高兴啊?”
一身突厥贵妇打扮的义成公主,听闻此言,正了正头戴的五彩帛边罟罟帽,拧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羊毛巾,走到丈夫身边,一边帮他擦着酒气熏天的脸颊,一边说道:“你们男人啊,不是今天你打过来,就是明天我打过去,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呢!之前,你帮助李渊进攻长安,那是隋朝的京城啊,也是我的故乡,我当然不乐意了。现在,炀帝被弑于江都,我的宗族也覆没了,李渊已经在长安称帝,建立了唐朝,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关心这些事了。”
“呵呵,要是我让吐谷浑打…打到长安去,你不想…不想回去看看?”处罗可汗醉熏熏地问道。
“哎,嫁到大草原来已经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回去过,我做梦都想再回长安去看看呢。可是,父兄不在人世,宗族也被诛杀殆尽,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了,这次怎么是吐谷浑去打长安呢?我听说,你们不是援助朔方的梁师都去进攻长安吗?”
“这个…呃…这个就是策略,你们女人不懂的。策略…只可惜我那个傻儿子奥射设眼里只有…只有财物和女人,根本没有治国才干,大帐议事时真是丢…丢人啊,我…我怎么能把汗位交给他呢……呼呼……”
义成公主刚在木盆中搓了一把羊毛巾,想给丈夫再抹一把脸时,背后便传来了处罗可汗如雷的鼾声。
义成公主呆呆地坐在案几前,看着床榻上酣睡如泥的丈夫,想到自己远嫁漠北十几年来,多舛的婚姻经历,眼中不禁泪水蒙蒙——陏朝开皇十九年,陏文帝将自己嫁给了启民可汗,也就是眼前这位处罗可汗的父亲。没多久,启民可汗一病呜呼了。依突厥风俗,儿子可以继承父辈的女人,弟弟能够再娶兄长的妻妾。因此,处罗可汗的大哥、“小可汗”钵苾的生父始毕可汗即位后,自己又成了始毕可汗夫人。谁知始毕可汗也是个短命鬼,因那时儿子钵苾尚小,年富力强的二弟俟利弗设、即今日的处罗可汗便继承了汗位,自己第三次做了可汗夫人。婚姻如此起伏,自己受尽了委屈,但出塞之前,文帝的话语总是回响耳畔,“忍辱负重,敦睦四邻,建功大陏,造福百姓。”所以,这十几年来,纵然千难万难,也是苦水自咽,竭尽全力阻止突厥南下,侵扰中原。
想到这里,义成公主不禁抹掉泪水,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借着月光,向南方眺望——自己孑然一身,漂泊漠北十几年,而南边的家国早已面目全非,此生此世,自己苦命如此,难道是老天的安排?幸而在这茫茫大草原上,尚有一人真正关怀着自己,温暖着自己。
义成公主回头看看已沉沉入睡的丈夫,戴好头上的罟罟帽,伸手抓来木架上的高领无腰织锦长棉袍,推门而出,借着月色向西边的一个大毡帐走去。
……
大草原的夜色如此沉静,山岭睡了,牛羊睡了,牧民睡了,连半空中的一弯新月也是睡眼惺忪,有一阵没一阵地眨巴着眼。
达尔罕大营的西边,在点点毡包之间,篝火的余烬仍未熄灭,夜风吹来,火星不时地飞舞到半空中。远处,在微弱的火光下,一男一女两个背影不时晃动,喁喁有声。
“咄苾,你二哥对前妻的儿子奥射设很是不满啊,听他的口气不太想把汗位传给奥射设,今天晚宴回帐后又提到这个事情了。你不能按兵不动啊,该做点什么了,要不,咱们怎么能够在一起呢?”这是义成公主的声音。
“嗯,你放心吧,我自有安排,”咄苾伸手一把将义成公主搂到怀里,说道,“咱们相好这么多年了,总是偷偷摸摸的,我也腻味了,我咄苾不是孬种,总有一天要光明正大地娶你,”说罢,撅起嘴来要亲吻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从咄苾的怀中挣脱开来,嗔怪道:“每次你都这样说,可是什么时候能够变成真的呢?再说了,奥射设虽然昏庸愚蠢,可是那个‘小可汗’钵苾却十分精明,你二哥把汗位传给他也是有可能的。”
“没他的份!”一提到这个总与自己政见相左的侄儿,咄苾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最好早点死了这份心,否则,休怪我这个叔叔不客气!”
“但是,你别忘了,钵苾的父亲、你的大哥,也曾是这草原上的君主——始毕可汗,至今还有些人愿意追随他呢!”
“那又如何!”咄苾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如今我手下兵强马壮,控弦数十万,钵苾那小子名义上是契丹、靺鞨等部落的首领,其实手上却没有多少人马,他怎敢与我争汗位?在这茫茫草原上,绵羊永远是苍狼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