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是汉家人,死是汉家鬼。臣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先贤的话铭记于心,从不敢忘却,又怎会通敌叛国?”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这是中原对未开化的异族部落的优越感,欧阳清是科举步入仕途的天子门生,饱受儒学淫浸,情感上绝对不会偏向茹毛饮血的异族人。
那便是钱财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沈姒眨眼,仰头看着顾怀瑜。
俊美如佛子的面容不喜不悲,握着沈姒的小手,拢在掌心。
没有人看得懂顾怀瑜的脸色,读不懂他的情绪。
堂上继续发问。
“南疆盛产金银,矿脉无数,难道你就没被贿赂?”
欧阳清摇摇头:“纵使钱财无数,臣又能将边疆百姓置于安危不顾?大可去府中搜查,是否真的有南疆古苗的金银矿脉。”
嘴真的不是一星半点儿硬。
这些历经全国科举选拔的官员,钱财定会经过多次置换转移回老家,到了一定年纪致仕后,都要回到生养的故乡。
她刚起张口反驳什么,手指被轻轻捏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低垂凤眸的顾怀瑜。
——顾怀瑜心里有数。
堂上的问题步步紧逼:“可览山却在你府中生活了十二年,他是南疆少主,证据确凿,你又如何抵赖?”
沈姒听得认真。
览山说过缘由,欧阳清收了李靖国很多好处,对西南的诸多事物报喜不报忧。
而李靖国远在西南,日日耽于享乐,将军事都交给了下面人打理,让南疆古苗有了可乘之机。
直到势力日益壮大,二人意识到事情不妙,感觉兜不住了,威胁圣女将览山作为质子,以免他的母族真的敢开战。
欧阳清略去了大半原因,娓娓道来:“这些年来克孜南疆势力发展,李靖国担心对方做大,于是将首领的儿子送来京城把持,未雨绸缪,以免不测。”
好厉害的颠倒黑白的能力。
按照欧阳清说的,他和李靖国的通敌叛国,成了先见之明?
那几日受伤的委屈变成了怒火,沈姒杏眼圆瞪地看着他。
欧阳清神色哀戚,还在陈情:“微臣对大梁一片赤诚之心,只是可惜没有尽早发现,看护不严,叫览山伤了王妃逃出府,微臣有失察之罪,此罪难逃!可是微臣绝无通敌叛国之心,此心日月可鉴!天地为证!”
已经成了一个忠于大梁绝无仅有的功臣。
顾怀瑜送着手里的白玉佛珠:“可惜。”
冷漠淡然的声音响起。
“王爷此话怎讲?”
欧阳清苍老浑浊的眼睛转头看着顾怀瑜。
“没有通敌叛国之心,却酿成大祸。这些话,太傅还是说给陛下听吧。”
毫无悲喜的眉眼没有丝毫的温度,像是高坐莲台聆听世人之愿的神明,轻飘飘的看似没有攻击性,却将欧阳清的辩解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纵使没有通敌叛国,只是贪图钱财。如今南疆铁骑挥师北上,长驱直入,两军对峙长江,已经酿成通敌叛国的祸乱,巧言善令难逃事实。
后面是从欧阳府搜寻的和李靖国信件往来的证据,和沈姒问题不大,便离开了欧阳清的牢狱,两人前往览山的牢狱。
欧阳清假惺惺的嘴脸在沈姒的小脑瓜里回荡,她晃晃牵着的手,杏眼眨眨:“夫君。”
“嗯?”
顾怀瑜侧过头低下头看着她。
“他会被治罪吗?”
狭长凤眸被长睫遮掩去一半:“这段陈情会让朝中很多人为他求情,理由就是他未雨绸缪,只是一时失察。”
顾怀瑜牵着沈姒继续往前走:“不过没关系,有人求情就有人攻讦,要彻底扳倒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明珠——”
顾怀瑜轻唤着沈姒的闺名。
“唔?”
“大梁现如今就是这样,是非黑白的东西被很多人去说,东拉西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他们更多的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事情本身的对错。”
顾怀瑜的长睫映着昏黄的烛光,声音轻飘空荡。
“大梁上下都烂透了。”
澄澈的杏眼轻眨,仰头望着顾怀瑜。
女娘肌肤白皙胜雪,眸子确实温暖的焦糖,纯真无垢,眉眼间还透着病气,眼里满满的都是顾怀瑜。
杏眼眨了两下,没有说话。
顾怀瑜随即明白他的小王妃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女娘抱着他的胳膊,仰着头,珠钗晃动,片刻后轻声说道:“所以,夫君才会那么累,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吗?”
乖巧绵软的一句话,让顾怀瑜冷硬的心里似幼年一样,轰的一声,开始溃败倒塌,冰雪消融。
大梁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虚伪狡诈,笑里藏刀;强势残暴,运筹周密,算无遗策。
将权术玩弄到了顶峰极致,一双手将大梁成千上万的事牢牢掌控,谁都不信任。
他想告诉沈姒,他可以解决掉欧阳清,也能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梁焕发生机。
可是沈姒的眼里,从来只有他一个。
从来。
顾怀瑜凤眸轻弯,眸光似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