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宴再进保乾宫的时候,心境却与方才那一回大不相同。
檐角上挂着四彩玲珑宫灯,正映照着月光,一道投射在大理石地面上。
裴知宴推开门,便瞧见了站在桌前,背对着他的背影。
裴知宴颔首行礼:“父皇。”
男人宽阔的背影转了过来,一双眸子看着他,瞧不出喜怒。
“处理完了,可安心了?”
裴知宴知晓自己在宫中的一言一行都逃离不出承乾帝的掌控。
不过,他也没有想在这件事上瞒着他。
只伸手,将方才承乾帝给他的圣旨,递了上去。
承乾帝却拧眉:“朕给出的东西,什么时候要回来过?”
他没有再同裴知宴说话,反而开口:“苏巡。”
苏巡是苏公公的名字。听到承乾帝唤他,方才候在殿外的苏公公急忙弓身走了进去。
“陛下。”
承乾帝视线轻点桌案上。
伺候了承乾帝这么些年的苏公公自然是看懂了承乾帝的意思。
他走上前去,看着桌案之上笔墨尚且未干的圣旨。
苏公公动作一缓,却没让裴知宴瞧见出不对劲来。他将圣旨对折收了起来。
低眉顺目。
“那奴才便去宣读圣旨了。”
承乾帝顿了头,得到了应允,苏公公便退下了。
裴知宴虽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而后看见苏公公递给自己的目光。
他一下便猜到了,这正儿八经的圣旨,是下令叫裴祈眠去蜀州就籓的圣旨。
他低垂着眸,真情实意唤了一句,“父皇。”
承乾帝却摆了摆手。
“君子一言既出,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目光如炬,看着裴知宴:“况且,你还是储君。”
裴知宴沉默不语。
他这一回下的“圣旨”虽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有个七八分。
那剩余的两分,便是在赌。
赌父皇对他终究有几分的情谊。
如今想来,是他赌对了。
既然如此,那这空白的圣旨自然是不好再放在他自己这儿了。
裴知宴将圣旨重新奉上:“收下罢。”
承乾帝面上却露出罕见的笑意:“怎么,不想替林氏讨要一个封赏?”
裴知宴抬头,面上神色未变,心中却涌起了一丝不可思议。
承乾帝提醒他:“如今她已经是良娣,而夫人,需朕赐封。”
裴知宴掩下心中的激动,他虽然早就有此想法,但是原本是想着待孩子满月宴的时候一道向父皇请封。
如今承乾帝主动提及,甚至这一纸圣旨,都是为了她提前准备的。
裴知宴抿着唇,眸色中带了几分认真:“儿臣代林氏,多谢父皇。”
承乾帝摆了摆手,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他时候,眼眸微眯,似是警醒。
“朕知晓你喜欢她,但,太子妃,不可动。”
裴知宴张了张嘴,却被承乾帝制止。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如今五公主母妃在后宫之中失了颜面。可太子妃,终究是太子妃。”
裴知宴知晓他是在替迟家着想,想维系母后娘家的荣耀,但。
裴知宴想起了迟家那些个不学无术只会把女人推出来的草包。
眉眼之间闪过一丝烦躁。
这是他儿子,承乾帝自然看得懂裴知宴心中所想。
“朕给迟家的恩惠,虽是因柔儿,但也不完全是。”
迟柔是先皇后的闺名,这不是第一次从承乾帝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裴知宴自然是不意外的。
但裴知宴却想知道,为何。
外戚干权,这是历代君王的大忌。
裴知宴断定自己父皇一定知晓这个。
但他还是…
裴知宴原先以为,是父皇对母后的珍重,连带着迟氏一族。
但在他瞥见早就准备的分封图时。
裴知宴却觉得,自己丝毫看不懂自己的父皇了。
这些年来因着迟柔,对迟贵妃都颇有庇护,便是连崔家所出的皇后都避其锋芒。
以贵妃之位手握凤印,这是历朝历代都少有的。
更别说因此,承乾帝被言官判了多少笔罪。
可如今,片刻之间,迟贵妃的繁华仿佛过眼云烟,片刻之间便消散尽了。
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籓蜀地。
裴知宴虽知晓,自己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帝王之策。
却也不由感慨,帝王之心。
只是。此次未能向父皇求得恩典,罢免太子妃。实属是他的遗憾。
虽说这一次事情始末并没有牵扯到迟颂谙。
但裴知宴不信,不信这一切没有他那个好太子妃在背后作为推手。
而建宁殿之中。
赳赳刚醒,便睁开一双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尚且在睡梦之中的母妃。
虽说裴知宴没给孩子取名,但林今絮却替孩子想好了小名。
无他,便是因为赳赳虽是未足月便生产,连个头都比足月的孩子小了一些。
但他却是活泼皮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