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心情颇好的回答道:“因为快斗还没长大嘛,完全就是一副还需要人照顾的‘小婴儿’的样子。”
一直在努力憋笑的工藤新一早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一个人在那边捧着肚子,看起来就快要把自己笑死了。
黑羽快斗:“……”很好,他快斗大人从此跟“婴儿”这个词势不两立。
然而有些人,一旦开始成为冤种,就会一直都是冤种。
不过好在工藤优作这个在场唯一的大人还算有点要照顾小孩子心灵世界的自觉和良心,而且他之所以问出那个问题,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借此引出他真正的疑惑,并没有要针对快斗小朋友的意思。
所以他自觉自发地转移走了话题:“原来如此,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啊……”
压低声音颇为无奈地感慨了一句后,工藤优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追问道:“那么,乱步觉得所谓‘大人’的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大人的世界?”乱步将他话语里的某个词重复了一遍,眉头逐渐皱起,半晌微抿起了唇,“……那是一个我无法理解的领域。”
在工藤优作温和而包容的目光注视下,碧绿眼瞳的少年忽然蜷缩起了身体,眼里的光彩又重新变得黯淡,有些失魂落魄地道:“那些大人,他们之间好像有一套唯独只有我看不到的规则,他们遵循着那些隐秘的规则生活,只有我被排除在外,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他们在面对明明只需要看到第一句话,就能够知道结局的无聊故事时,为什么可以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
“无法理解凶手明明就在眼前,那些警校的教官却要教导我怎样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调查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无效信息,然后在我指出好多份卷宗结论的错误时,不但全然无视还反过来指责我是在胡搅蛮缠。”
“无法理解他们投递给邮局的那些信件上明明大多数都写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却还是要反复进行这种没有半点效率和价值的社交,甚至因为我好心把没有用的信丢掉而开除我。”
“更无法理解一个人即使毁灭自己也想要杀死另一个人的心情;无法理解他们因为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的小事而争论不休的原因……”
“无法理解在被揭露非法侵占他人财产之后,为什么作为人更多的受害者一方却拼命地想要维护前者;无法理解在看到有人比曾经的自己更加不幸的遭遇之后,宁愿选择由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也要将欺凌与嘲笑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这种行为背后的意义……”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总是在做这种奇怪又多余的事情?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表现得对这些事情无动于衷?我好烦躁,我无法理解……大家果然有着唯独我不能理解的隐情,但我不明白,好可怕,全世界的人都像是怪物,是只有我无法理解的怪物。”
原本那个因为甜食而恢复了一些神采的少年,在越来越多地回忆起在这半年里几乎填充满他生活全部空间的“不理解”们的同时,依然留存于灵魂最深处的那抹光彩,仿佛正在逐渐从那双漂亮的碧绿色眼睛中剥离、破碎、消失,摇摇欲坠,即将化为泡影。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一字一顿,迷惘而无望地道出了被埋藏于心底的、最微弱而无助的那道求救声。
“——我独自一人,活在一个全是怪物的世界。”
*
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这个孩子正在毁灭自己,同时被世界毁灭着。
那抹时刻被镶嵌在这位世界级推理小说家脸上的浅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必须想个办法尽快把对方从这种自我不断内耗的可怕状态中拉出来,绝没有给他仔细思考所谓万全之策的时间了。
现在的江户川乱步,哪怕只是暂时地放任不管,恐怕都会死掉的。
不止是生命,还有灵魂。
这实在是再糟糕不过的情况了。
——将自己的同类与怪物等同的人生,除了无止境的冰冷和绝望,究竟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可是,现在能够拯救这个少年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真相吗?这样的真相不足以驱散早已凝固心底的那座坚冰。
未来吗?可失去了现在的人是绝没有资格走向未来的。
希望吗?可被他人加诸己身的希望,充其量不过是空中楼阁,一触即碎的镜中月水中花。
“江户川乱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乱步跟前,单膝半跪在地,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自下而上地强迫情绪陷入崩溃的对方和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由我来告诉你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
是了,这个少年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是一个能够帮助他看清这个世界的答案。
——不是真相,而是答案。
置身悬崖边缘的天才少年,困住他的并不是其他东西,正是他自己对整个世界偏差严重的认知方式,这种在长期特定的生活环境之下形成的独特的认知方式极难被外物干涉和改变,擅自介入试图敲碎这层看似薄弱的壁垒,最终只能导致两败俱伤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