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絮儿的影子被拽得瘦长,像个不肯往生的冤魂,执意吸取她的精魄,附着在富丽宏伟的皇城。
登上马车,絮儿险些崴了脚。她往脚边啐三口,心道皇宫真晦气。后妃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太监因净身尿不净,身上一股子骚味混着浓烈檀香,熏得人脑袋发昏。
最要命的就是那些嬷嬷,居然比她还要贪财,里外打点花费百余两银子,不知是否上算。
就这样怀揣怨气,絮儿回到隐春园。
这日隐春园开的大门,李辞早打发人在门前候她,特意备了顶竹轿,上头铺着软缎褥垫,另有两个丫头左右扇风,一行人抬着她往别院去。
絮儿歪靠在轿辇,看远处红霞漫天,残蝉低鸣,一切的一切熟悉而安稳。好似从一个是非旋涡终于回到安稳巢穴。
来到别院大门,廖妈妈嘱咐好夜里跨火盆的事便去了,集美因身子不堪重负转入偏房歇息。
絮儿熟门熟路地转到屏风后更换衣裳,只觉紧绷一天肌肉酸胀,随即解开罗袜,将双脚泡进掺了艾叶的温水里。人像朵泡发的木耳伸展开,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
一时心情舒畅,便轻声哼起歌来,“毛巾浴帽小鸭鸭,水温刚刚好……”
歌声飘飘荡荡,一字不落吹进雕花床内,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
李辞稍微挑开帐子,看她一边洗脚一边哼歌,意态悠闲的模样。只是那歌听着耳生,曲调不似雅乐,歌词也似童谣,料定是她家乡哄小孩的曲目。
此前他想象絮儿从宫中回来必定憋一肚子气,保不齐还会哭。未曾想她居然有心思哼唱童谣,想来必定有人受了她的气。
不是皇后就是贵妃,少不了萧云舒。这几人无论谁受气他都舒坦,不由得感谢上天赐给他一位会撒气的王妃。
他轻咳两声,示意醒着。絮儿这才住声,脸上微微泛红。一时松弛下来,忘记李辞还活着了。
她匆忙擦了脚,叮叮咣咣往外头倒洗脚水,“哗啦”泼水瞬间心死如灰,顶着原主这张绝世容颜依旧做不成娴雅大小姐。真是恨呐。
想起李辞她也恨。经萧云舒一番使坏,乐怡公主必定将中秋李辞能赴宴的消息嚷到皇上跟前。届时不能将李辞带去,四舍五入便是欺君之罪。
如今距离中秋只剩大半月,首要确定李辞病得如何,而李辞有意装病,必定对她心存戒心,她得获取信任才行。
而李辞这人心思向来古怪,博取他的信任只能兵行险招,与他交底。又怕贸然戳穿了他,往后他动了杀机跑不成。
几番踟蹰,絮儿重新穿好鞋袜,挨到李辞床边郑重说道:“王爷,贵妃要害你。”
李辞佯作惊讶,“这可怎么好,你又如何得知?”
絮儿轻挪腰肢靠近,有两分得意,“哼,不过三两句话就探到贵妃的虚实。欸,她送我一盒养荣丸,说要和你同吃。你想啊她安排的饮食全是发物荤腥,咒你死还来不及,怎会如此好心?那丸药必定有毒。”
李辞瞧她说得眉飞色舞,必定与贵妃有一场好斗。而她有个本事,就是披着纯真的外表耍心机,贵妃必定猜不到她娇憨外表下动的鬼脑筋。
李辞抖开折扇,徐徐扇风,“多谢絮儿,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絮儿愈发成就感爆棚,“所以说还是我对你好吧。宫里的娘娘谁都不是善茬,保不齐要害你。往后你只有我了。”
她暗自咂舌,这PUA的本事真是愈发收放自如,只待李辞咬钩,死死认准她。不日她提议李辞中秋赴宴,趁外出赴宴的功夫找机会溜之大吉。
只管这般盘算,全然没察觉李辞发冷的目光拍在她脸颊。李辞暗笑不迭,这姑娘真是一肚子坏水,索性将计就计,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也只有你了。”李辞些微叹惋。
絮儿愈发得脸,柔声叹道:“哎,我们这对苦命鸳鸯真难呐。太医说你活不过今年,若你去了,我还如何活?不如随你一起死了算。到阴司有个伴,总好过孤零零在人世饱受相思之苦。”
话是这样说,眼睛却不安分地东瞟西瞟,哪里有殉情的样子?
李辞瞧在眼内,磨着牙关发狠,不欲搭话。
絮儿知道他疑心病重,又道:“王爷,今儿遇着徐太医,说是您的腿疾不能久躺,得适当活动活动,保不齐哪日就能走了。”
李辞品咂这一堆话里竟没一个字是真的。
徐太医是他外祖父的门人,又是他的心腹,断然不会同絮儿说这样的话。必定是她借他人之口行自己的诡计。
他唇边勾笑,“如此说来,徐太医必定同你说了些恢复筋骨的法子。”
“正是正是。”絮儿点头如捣蒜,“徐太医说了,王爷若要下地行走,必先确定骨骼是否安好。”
说着伸一只手进帐,尴尬地搭在被褥,来回摸着朵蜀锦绣花,“那个……王爷可否容我摸一摸?”
李辞看向她的手,面上微热。尽管内心渴望,却极不情愿地咳了声,“洗手再来,分明瞧见你碰过擦脚布。”
絮儿转背去了,将眼珠子翻上天险些翻不回来。这男的不损人会死是不是?便故意在凉水里将手掌镇了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