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回大地,草长莺飞。 北宋,应天府。 一辆青帷马车徐徐驶入城门,轮子在青砖石上压出清脆的声音。 今儿是个阴雨天,雨雾蒙蒙,空气十分清新。 辛夷打了帘子往外张望,烟雨绵绵的南京城温婉细腻,淅淅沥沥的雨点将城郭笼罩,像披上了一件曼妙的轻纱,安逸极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 “春雨贵如油啊。明日是不是寒食节了?” 湘灵脆生生地应道:“姐姐说得没错,明天正是寒食。” 辛夷脸色凝重,托着腮帮笑问:“所以,你说我们今晚上吃点什么才好呢?” 湘灵打趣道:“姐姐想吃什么?报上菜名来,一会儿我提早一个时辰回府去,给你备上便是。” 辛夷笑了一下,“羡鱼昨夜里说,要为他阿爹准备一道醋烧鲈鱼,你要不要试试?” 湘灵闻声,掩嘴而乐。 “还是羡鱼胆大,敢羞臊郡王。” 几年下来,傅九衢岁数长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唯独“吃醋”这一点,丝毫不变。 即便程苍和湘灵孩子都有两个了,他仍是耿耿于怀,防备程苍像防贼一样,乐得湘灵和辛夷私下里常拿两个男人来调侃。 程苍婚后向湘灵坦白,以前暗恋过辛夷,还曾被九爷“穿过小鞋”。他为此感觉到羞愧,湘灵却乐得开怀大笑,说她其实早就知情,并且直率地认为,程苍的眼光很好,和她喜欢同一个人。 湘灵说,姐姐那么好,程苍要是不喜欢她,要么是他的眼睛有问题,要么就是像段隋一样,脑子有问题。 辛夷看着她夫妇婚后和睦,自然乐见其成。 一路上说说笑笑。 快到药铺时,辛夷脸色却微微沉下。 “叫花鸡没有凉吧?” 湘灵抱过食盒来,用手背摸了摸,“没有呢,热乎乎的,保管周老先生会喜欢……” 马车在桥头的“九十一”药铺门外停下。 丛光在外面“驭”了一声。 “娘子,药铺到了。” 辛夷将帷帽拿过来戴上,往下拉了拉半遮面容,从步梯徐徐下来,抬头望着眼前的药铺,微微抿一下唇,脸上浮出浅浅的笑。 “又有病人送来匾额?回头要好好夸一夸良人了。” 湘灵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我姐现在可不好夸,她厉害得很呢。” 两个人说说笑笑,跨入药铺门槛。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夹着吆喝声、笑骂声,隐隐约约间,还有茶楼酒肆里悠悠扬扬的乐声传来。 斗转星移,山海可平。 今儿是皇祐七年的正月十六,羡鱼今年七岁了。 而傅九衢也从扬州知府升任到了应天知府。 从皇祐三年开始,赵官家便来信催问傅九衢。 “阿九何时返京?” 每一次收到家书,傅九衢都会沉默独坐。 最初那年,他好似怨气未平,回信里尚有余怒,“微臣不配为朝官,请官家降旨除职,将臣放逐扬州,做一个闲云野鹤也罢。” 他为狄青之死而痛心、愤怒,但千里之遥,对方是皇帝,又是长辈,他好似也只能做到如此。 到后来,赵官家若是来了圣旨,他便听令照办。 若来的是私信,他看一眼便焚于炉火。 对何时回京的问题,渐渐地变成寡淡言语。 “不急。山川俱变,四海未平,微臣愿为官家职守扬州,以慰百姓。” “不急。在何处做官,都是为朝廷尽忠。” “不急。” “不急。” 这一声“不急”,从嘉祐二年一直拖到了嘉祐七年的春天,从扬州拖到了南京。 赵祯没有逼迫他回京。 但他可以拒绝回京任职,知州三年俸满,赵祯要推升他为知府,旨意一到,也只能听令行事。 从扬州知州到四京之一的应天府,傅九衢的官做大了,恭喜声更多了,天下人也都看得明白,广陵郡王并没有在官家面前失宠,在地方上历练了好几年,再回京只怕要升高位…… 夫唱妇随,辛夷的药铺也从扬州搬到了南京,仍然由良人打理。 这一次他们有了经验,店铺很快便经营上了轨道。辛夷也在搬到南京的第二年,喜添一女,有了跟九哥的第二个孩子。 一切看上去都平顺而喜乐。 只有辛夷知道,傅九衢心里的暗流从未有一天停止过激烈的涌动—— 在药铺待到末时,春雨仍是缠缠绵绵,没有变小的迹象。辛夷这才告别了良人,将周道子一并接回府邸过寒食节。 那年一场醉酒后,周道子就病了一场,从此心性大变。辛夷替他调理好几年,这才有了一些好转。 他认得出人,可以坐堂为人看诊,甚至会开方用药,但心性却换不回来了,整天笑嘻嘻的,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老顽童。 傅九衢多次问起当年发生在陈州的事情,周道子却一问三不知。 这病来得奇怪,不是中毒不像病,辛夷空有一身医术,却对他束手无策,除了耐心地陪伴和调理,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