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经常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千年来多少士子的梦想。
每当先生说起这句话时,脸上会流露出做梦一般的表情。当时还是学童的书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从“圣贤书”中抬头,看一看学堂外面的花草。
书生七岁那年,父母将他送进学堂,拜一个花胡子老秀才为师。
十九岁考中秀才,三十二岁赐同进士出身。时任礼部侍郎是他的同乡,把他拉进礼部,官拜仪制司主事,正六品。
有官拜侍郎的同乡照应,他的官路要比常人顺畅很多。但他不知道的是,礼部侍郎已经参与到党争之中。
书生一辈子都忘不了身居高位的同乡对他说的话:身居庙堂,如身在怒风,不知飘落何处。你好自为之。
三年后,礼部侍郎所属的一党赢得胜利,成功弹劾对头的领袖的枢密使。书生作为胜方的一员,擢为郎中。
三年后,胡人南下,皇帝南下避难,而书生作为留守京城的官员,成了胡人的俘虏。
同僚们有投诚效忠的,有宁死不降的,而他在屠刀和官衔之间选择了后者。为了笼络人心,胡人提拔了所有投诚的官员,他升上了正四品。
胡人的地盘越来越大,他的官职越来越高。当胡人一统天下,杀死年幼的汉人皇帝时,书生已经成了礼部尚书。
胡人靠弯刀打下江山,又因弯刀丢掉江山。入关时被封为藩王的部落首领一齐起兵,争夺帝位。天下再次大乱,京城就在乱战中被反复攻陷。
京城没沦陷一次,国号就更迭一次,书生衣服上的补子就变化一次。
当他成为一品大员时,在南方韬光养晦的汉人政权抓住机会,一举收复失地。
耄耋之年的书生脱下官服,换上囚服,作为向胡人投诚的汉奸跪在了刽子手的刀下。
临死前,他想起自己刚刚穿上官服时,那个同乡说过的话:身在庙堂,如身陷怒风,不知飘落何处。
现在,风停了。
大刀落下,书生猛地惊醒,问到了一股饭香。
他正坐在幼时居住的房子里,一个男子背对着他,正在照料灶台上的米饭。
男子身着一件黑底红凤凰纹马褂,手中的蒲扇轻轻摆动,维持着柴火的燃烧。
察觉到书生醒来,男子慢慢地转身,露出了微笑。
“在我的枕头上睡得好吗?”
“这……是梦吗?”
男子把锅盖掀开,小米的香气升腾而起。他盛出一碗,越过氤氲的蒸汽,递到书生的面前。
“你是问刚才,还是问现在?”
男子的眼中带着笑意,如同夜晚湖水般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映着一张苍老的脸。
这时,书生终于想起,他曾见过这个男人……
周实从记忆中剥离,在板凳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这一次的记忆信息量太大,让他既激动,又恐惧。
“又是那个男人!”
书生的记忆最后,在他小时候居住的房子里煮米饭的,就是多次出现在不同记忆中的男人,铁算盘的前任拥有者。
以前只能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这一回总算是看清了他的样貌。
五官端正,但也仅此而已,算不上多英俊……但是眼睛,黑得让人心里发毛……
经过这些天的学习,周实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他很快判断出书生所处的年代——大梁之前的大一统王朝大桓末年、南北朝初年,距今大约二百余年。
但是那个男人生活的年代却难以判断——因为他长着和书生的同乡、时任礼部侍郎一样的脸!
这怎么可能?
“在记忆的最后,书生虽然觉得自己一生的经历就像做梦一样,但是他的样貌确实已经变老了,所以他的经历都是真实发生的!
“那他明明被杀头了啊!怎么又……不,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他三十二遇到那个男人,七十多岁被处斩,这四十多年过去了,那个男人的样貌没有一点变化!”
他是长生不老之躯?
恐怕只能这么解释……
最要命的是,那个男人会不会现在还活着?如果他真的长生不老,为什么铁算盘会流落到周实手上?
周实看着面前的铁算盘,愈发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可惜老东家已经去世,而且身前没有明确交代过这铁算盘的来历,只说这是传家之宝……”
迷雾重重,周实用手中已有的线索也推断不出什么,只好把注意力重新落回那个枕头上。
这是那个书生醒来时,枕在头下的枕头。
周实把手放在上面,手感如同抚摸温暖的肌肤,向彻夜未眠,长期熬夜的他发出致命的诱惑。
“外形上和普通的枕头无异,但这触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里头填充的是什么。”
书生的记忆让人想起一个成语,所以周实将它命名为“黄粱枕”。
黄粱枕,可以让躺在上面的人瞬间入睡,而且无法叫醒,只有当闻到食物的香气时才会醒来。
“功能倒是简单粗暴,但具体的用法还需要开发。”
周实打了个哈欠,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