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竖起毛、吃着脚。比赛最终93:88获胜,男孩与他满场乱跳的红发搭档互击一掌,一年中第三次拿到单场MVP。
男孩绝没有受劳什子的情伤。情伤是电影里才有的虚构处境。寡人望向客厅唯一亮处,那仍打开着——恐怕会开到清晨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的那部叫《丁香马鞍》的美国爱情电影,嘁,矫揉造作的莉莉,木讷深情的鲍勃,单恋莉莉、嫉妒鲍勃的富家公子哥杰克。
“杰克,不,你让我很不适,你不能这样。”
“戳啊,莉莉,为什么不把美工刀戳进我的颈动脉?如果你真的讨厌我吻你。”
“你以为我不敢?放开我!你的颈动脉和牛油一样好戳。”
“鲍勃他根本不在乎,莉莉,我问过他了,‘我打算情人节约莉莉去‘醉鬼王国酒吧’跳舞,你怎么看老兄?’‘祝你好运。’他说,祝我好运,如果我要他帮忙把你灌醉抱上我的床他也会帮忙的。莉莉,你的梦中情人他根本不在乎。”
实在的,这号台词乏味、故事乏味、人物乏味的电影里才存在情伤,为了乏味的一吻竟值得动刀?——从没有登上过王位的人才会有共鸣。
每天早五点,男孩准时醒来,室内热身拉伸半个钟头,室外练球一个小时,三分球,转身投球,反手上篮,练到T恤汗湿,黑发滴水,面颊因高强度有氧运动如玫瑰般滚烫为止,分明是真情圣的境地,热恋中的真情圣,什么劳什子情伤?简单冲洗过后,男孩通常七点准点吃早餐,主食是面包、麦片或牛油果,另有鸡脯肉、牛肉、金枪鱼,西蓝花,胡萝卜,青菜,蓝莓——食材来自每周六男孩严格按照营养师要求进行的超市大采购——一律水煮,仅加少许橄榄油和海盐,猫吃都相当健康。随后男孩去学校,入夜归家。归家后,活动行程是早晨的复制、黏贴,食材搭配无懈可击的水煮晚餐,一丝不苟的晚间练球。当男孩练完球,洗漱完毕,大约已到了一天的晚十点,恰好,正是他的入睡时间。半年来日日如此,完完全全,充实、忙碌、追求健康生活方式、展现钢铁意志的未来君主的一天——除了八月初男孩随队去参加高中时代最后一次全国大赛,一周后他带回了左臂肌腱拉伤和第二座冠军奖杯。寡人难免想起三年前森山老人过世后的日子,男孩同样应对从容,他对于“受伤”的慷慨一向局限于各类肌肉拉伤,哪里有一秒钟机会留给“情伤”?
“不要叫警察,妈妈,我没事,只是轻伤。”
“杰克,你要为那个女杀人犯送命吗?这次她一刀捅穿了你的肩部三角肌,下次就要割断你的咽喉!血,天呐!你就像刚从敦刻尔克逃生!我必须叫阿博特探长!”
“请不要,妈妈,是我先强迫了她,莉莉她只是保护自己。您先回庄园吧妈妈,我能自己开车去医院……”
谁写了这等可怜的台词?一定是个穿大号童装,上班时偷吃母乳的可怜虫!一辈子经历的最大危险不过是“两辆前车发生了追尾,哦妈妈你敢信吗?而我险些就撞上!”他显然既不懂死,也不懂活,不懂人要活着必须学会杀死别人,尤其当别人试图伤害你。只是轻伤?不要报警?天呐,多么愚蠢的美国雄性人类,就为了“爱情”?刚出生一个月的小猫都比他更像个总经理。电影播放前的介绍中居然声称,“……1969年一经上映,初闯好莱坞的22岁澳大利亚小子马丁·费舍,就凭借不羁痴情的杰克一角风靡全美,拿下了当年的‘美国演员工会奖’‘青少年选择奖’……”
寡人望着灾难般的电视荧幕,那灾难般的台词,音量13,对于人类只是低呓程度,对于猫的绝佳听力却不啻于响雷。关掉倒不难,寡人知道那个圆形按钮的地理位置。寡人望向男孩,寡人的王位继承人,美丽的男孩昏迷般睡着。但寡人知道,一旦关掉电视他会立马惊醒并再度打开。半年里,寡人已经尝试过若干回。
倘若说,那异族走后,在男孩身上留下了什么——极少的、蛛丝般的阴翳……
男孩再没回卧室睡过觉,确当说,自情人节之后,男孩再没进过他本人的卧室,更确当说,他再没上过楼。像这栋三层的建筑物,二楼、三楼已在一次敌军空袭中炸毁了,这半年来,男孩的活动区域局限于一楼的客厅、餐厅、健身房与卫生间。没有衣橱,男孩每季新买几套换洗衣物,他去超市买食材时一并和那些鸡胸肉、牛肉带回来,男孩差不多把外套、运动裤之类,也当做食材的一种,辅助类佐料,更无关紧要的一种,比百里香和胡椒粉的地位更不如。
男孩每夜入睡前,必须打开电视机。仅仅打开开关,频道、音量、显示模式他毫不关心。电视的状况仍停留在半年前,某晚那异族深夜做设计图,怕影响男孩睡眠(其实毫无必要),他下楼来客厅工作,当时胡乱选择的IMAGICA BS频道,音量按到13,亮度调到0——异族工作时,向来只需要电视提供的低弱噪音,不需要任何画面。男孩将这一切设定原封不动保留下来。此时那叫《丁香马鞍》的电影,正播到杰克去医院就诊,本该墙面雪白的医院,在男孩的电视里,呈现出灰暗的煤窑面目。本来是虚弱、失败的电影,更沦落到最虚弱、最失败的影院屏幕上映,到底有何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