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得那样,是妇产科真正让女孩成为了女人,我至少和妇产科一样能让女孩呕吐,“那个流川枫,哈,倒真是个风骚名字。”
我用散发着怪味的纸巾,胡乱擦掉鼻血,我倒不管这小子到底是谁,既然人人都觉得我应当渴望着撕碎他,那就去撕碎好了。我想起月初起我们已陆续“撕碎”的好几个可怜虫,校长的马屁精助理中村——栽赃我偷学校樱花祭上的电缆,台球店的暴躁保安佐佐木——砸烂我那台川崎ZX-11摩托,还有那个不知名的醉酒中年人,当他隔着街道对我大喊大叫“嘿,自以为很酷的流鼻涕臭小子!”下一秒就被我冲过马路揍出了一辈子的大便。名单中再加上一个像从《源氏物语》里翻出的冷酷贵族姓名“流川枫”,不过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想起了《今日刺杀肯尼迪》,说起来,下午那电影分明是激烈、刺激的上好仇杀题材,美国人居然拍得那等温吞如水,我记得有个讨厌家伙说过“温吞如水”是现代杰作的元特征之一,甚于技巧高明,略次于登上权威刊物,“人们信仰着杰作和重伤鉴定报告一样,需要有关部门统一盖章。”我打赌如果《今日刺杀肯尼迪》获了奥斯卡奖,康夫和阿金马上会假装他们看过三百遍(而不是在电影院不时醒来揪我一下:“快演到刺杀时叫我!”)。看来需要我好好给拍电影的美国人上一课啊,我对着镜面做出一个标准的不良少年式龇牙。
“让我们去揍扁那小子!”毕竟我可是一向对得住我的每一个江湖美誉,包括疯狗三井,“走吧,谋杀流川枫!”
我们赶在日落之前,在江之岛电铁的嶋村崎站下了车。德男说,那个狂傲无礼的一年级生,每天下学会骑自行车经过这条沿海大道。临近放学时间,在附近截住对方揍一顿或许是个行得通的办法。
我和四个同伴沿着海边步行道走了一段。海真是可憎呐。尤其是四到五月,初夏的海。
更远处的水域,是深浓的大理石色,靠近陆地的水域,是光明的宝石蓝色,风将水吹出银白色的截面,造出那叫作浪的轻薄玩意儿。海边的房屋都一律显得卑怯,两层的砖红民居,五层的雪白私立医院,都并不显出根本区别,只是粗盐般的两粒。
“好赞啊!”“有海鸟!”人人见到海,都露出那大惊小怪的谄媚神色。“好想跳进去游泳啊!”发出那投怀送抱的低贱□□。我怒火冲冲地沿着海走着,决心只一个人记住它可憎、可恨的一面。
“海像屎,”我诅咒着,“海他妈的恶心得像屎。”
希望痛揍一顿那个流川枫能让我好点,我想。希望他耐揍,不要一拳下去就休克,希望他嘴硬,不要刚揍两拳就讨饶,希望他长得丑,最好长得就像《圆桌骑士》里的猪妖,希望他有钱——揍完能顺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大红包”,足够我重修那辆碎成三截的川崎ZX-11。妈的,真希望痛揍一顿那个流川枫能让我好点。尽管我隐隐知道,亲手刺杀肯尼迪也并不能使我好点。嗳,四五月的海真是可憎。
阿金忽然指着不远处,“看,那儿有个玩屎的人!”
前方已靠近嶋村崎滨海公园,我一直管这里叫“跳海公园”:一座圆而矮的小山崖,内陆一侧密密匝匝植着松树,临海一侧露出金黄的砂质崖面,整个崖口向海的方向凸出,颇像一个预备投海自尽的家伙在经历最后的迟疑。
山崖外侧,围着一圈灰色石砌防波提,防波堤上,坐着一个垂钓的人。距离仍有十来米远,那家伙已显露出令人不快的“潇洒不凡”。上了年纪的欧吉桑钓客,多半会自备折叠椅、保温壶和便当盒,有的还带上小型帐篷,摆出那一类“不钓到鱼绝不肯走”的无赖相。那是个年轻人,个子高大,穿一条宽大的白体恤,以相当松散的架势盘腿而坐,除了一只鱼竿,周身连只水壶也并没带,嘁,仿佛长得帅就不怕中暑脱水似的。完完全全正是我们最讨厌的那类家伙。假如在学校遇见,恐怕迟早忍不住揍一顿。一听见阿金的形容,“玩屎的人”,我们几人爆发出一通前俯后仰的坏笑来。
那家伙转头朝我们望来——耳朵倒不坏。果然不得了的英俊气派,脸上也果然带着装腔作势的微笑,他冲我们挥了挥手,“嗨!”
“阿寿,你认识?”
“不认识,”我低低啐一口,望一眼防波堤下白浪滚滚的海,“好恶心的人,玩屎。”
德男开始了他的战术布置,他用树枝在防波堤一侧划了一道,宣称代号“谋杀流川枫”蹲守任务正式开始。我常常很纳闷,德男何以每回都能拿出完全是将军般的滑稽气势,雄赳赳的发动起什么“务必利用好上坡路自行车速变缓的地形优势,快准狠打好这一仗”的军事动员。
阿金在前头一百米外负责望风啦,看见流川枫骑车过来就打手势提醒!康夫、五郎两个负责截车啦,去公园山上找些大小石块,届时保管把流川枫这臭小子绊个人仰马翻!阿寿和我负责揍人啦,一个抓左,一个抓右,到时候先按住几拳把人打懵啦,再一个抱头,一个抱尾,拖去树林里细细收拾!
对于揍人我是热衷的,对于揍人的战术,我实在燃不起什么爱情,大约放到战国时代也没法以军功当上大名吧。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