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病人(1 / 2)

父亲一旦决心开口,风度加倍的翩翩起来。

“选民们,十分钟前,我的对手古川先生说,三十五岁的我‘仍有十五岁信长的一类孩童式狂妄’,说我‘癖好向一切质疑者寻私仇’……”

五十岁,肝癌三期,父亲尚不算太瘦,脸固然已呈铅灰色,身上那条御纳户色丝绸睡袍愈发显出教皇殓衣般的丰艳。

“选民们,十个月前,我的长子彰刚刚出生……”

父亲斜靠在肿瘤医院病床的枕上,左手背上插着培美曲塞注射剂的硅胶输液管,右手紧挝一只吃了一半、果肉过于沙软的福岛白桃。

“……8.1磅,就在我们镰仓,选民们,就在湘南综合医院……”

十六岁的我坐在病床一侧,距离父亲约莫两尺远。

父亲似乎全然没有察觉。

他双眼闪着奇异的激流,一面“演说”,一面穿过我望向病房靠墙米色柜体上的电视机,电视荧幕中央,是一位身穿整肃黑西服,站在某地区众议院选举台上,同样在进行演说的高大年轻男子。

事实上,父亲的举止不过像跟着收音机里五轮真弓的原声,一起唱着《潮骚》。

“湘南综合医院,”父亲和年轻男子同时重申一遍那医院的名,口型,发音,节奏,均保持奇异的一致,“哦,和你同一家医院出生?”他们同时玩笑着对“台下”发难,“那你的选票请务必投给我呐!”

已是十五年前的旧录影带了。画质相当粗劣,但荧幕中侃侃而谈的年轻男子有种奇异的倜傥。

“……选民们,我从不逃避我是个‘新人’的事实:新父亲,新政客。但对于本国法律体系的熟稔,我想我绝不亚于古川先生,我在法务省的七年工作经历,也绝不允许我有什么在法律框架外‘寻私仇’的癖好,我此前也细致论述过我关于‘善的立法,善的镰仓,善的日本’三条主张……喔?你们问小彰现在多重?”

当年轻男子在荧幕中面露苦笑,病床上的父亲紧随其后,两人都精通用这笑中的一点调皮与清苦来修饰他们的男性魅力,“好吧,37.3磅,选民们,37.3磅,有些超重,小伙子像我一样是大骨骼——这可绝对是我今天十页议员竞选稿中最核心的数据!……所谓‘善的立法’,譬如平成二年‘兵库县校门压死女高中生事件’……喔?小彰今天在不在选举现场?”

两人也几乎用同种幅度耸了耸肩,“好吧,选民们,好吧,另一则特大新闻:我想我的小伙子此刻大约刚喝过今天第三顿奶,正在虎鲨似的满客厅追咬他妈妈那只德牧犬的尾巴吧!”温情到近乎什么名为《父爱如山》电影的台词,“我的小伙子长大后想必是个狠辣的渔民或橄榄球手呢……”

我不禁尴尬地摸摸鼻子,发出一声轻咳来。

“……选民们,初为人父那天,我的小伙子面对我哭嚎不休、满面质疑,‘嘿,谁选的这个八嘎当我爸爸呐?’他恐怕这样想着吧——选民们,和你们眼下心里嘀咕的恐怕一样,‘嘿,谁要选这个八嘎当议员呐?’”

荧幕中响起一阵简直意乱情迷的哄笑和掌声。

父亲和年轻人一齐带了宽宏的笑,允许那群软弱而容易沉溺的选民鼓掌持续十几秒,随后,“……选民们,选民们,”他们一齐谦逊而严厉地敦促起那群普通人来,敦促他们尽快从自己的魅力中苏醒过来,“选民们,选民们!”

“十多分钟前,我的对手古川先生攻讦我,说我‘仍有十五岁信长的一号孩童式狂妄’,说我‘癖爱向一切质疑者寻私仇’……”

两个男人同时深吸一口气:“选民们——,市民们——,国民们——”

我三十五岁的父亲在荧幕中捏紧拳头,荡出台风呼号般的三声,刮得我五十岁的父亲荧幕外的输液管剧烈晃动。

“假设我或者真有一点什么孩童式的自大好了!我的癖爱却从来只有两样,本国法律,与本国国民而已!

“所谓法之精神,本来诞生于爱‘人’而保留对‘人’之质疑。选民们——,市民们——,国民们——

“故此我癖爱你们,尤其是用法的精神质疑着我的你们——嘿,尤其是当你们摆着老选民的谱!就像我癖爱那个十个月前刚出生的,刚出生就质疑我的,眨眼从8磅长到37磅的,此刻恐怕在啃客厅地毯的,我的小伙子彰——日本国小小的未来新选民!”

排山倒海的掌声。

父亲和年轻人同时张开双臂,同时略微前倾高大的身躯,同时对彼此鞠了奇异倜傥的一躬。

直到年轻男人从电视中消失,仅留下一片普鲁士蓝色的荧屏。

父亲靠在枕上,擎着半只桃,依旧凝视着那普鲁士蓝的屏。或者在回味演说的余韵吧,也或者他想起了不久后的议员生涯。

我审视了父亲片刻。

八年未见,几近陌生,血缘上的父亲。

“小伙子,别用那眼神看我。”

血缘上的父亲忽然将脸转向我,笑嘻嘻的:“怎么?那破录像带扔在家里地下室十多年,前几天才被小健乱翻出来,”他用手懒洋洋地拭去额头的汗液,“他妈的,这鬼房间热得能香煎法式癌细胞——既然这儿恰好有台东芝录像机,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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