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解了披风,展臂揉腰,尽显袅娜身段儿。
可谁家窈窕淑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纵心展露?
她是真会哗众取宠。
陆行渊眉目沉沉,瞥了眼随侍的周管事,要是没人给通气,她怎能正好掐点这么准?
周管事垂着眼并瞧不着,可这确是陆相爷冤枉人了,相府的马车寻常出入宫门街巷,沈容音稍微注意下就知,只需再连着早朝时辰略推一推,不难推出个大概时间。
她顶多,是随口同周管事求证了下,再请周管事替她通传说在华亭,而已。
特意碰个相逢不如偶遇的巧,只是让那点哗众取宠的心思,显得不那么“居心叵测”。
他想做冷面无情,她却想让他念旧。
这剑是宗云谏教她的,她只是学不会他那样凛凛生风的招式,比划出来才总像跳舞,可沈眉眉那时爱捣乱,拿着跳舞的木剑也凑上去,好像是他一道软绵绵的影子。
直捣乱到沈眉眉十岁,宗云谏十五岁那年。
边塞不太平,宗云谏入军跟随宗家大哥出外历练,一走便是两年。
那两年真是格外漫长。
好容易等来半年一封家书,沈眉眉在信中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失望又失落,整整三日没有胃口好好吃饭,结果第四天一早,边塞运货的马车姗姗来迟,给她送来一箱新奇玩意儿。
宗云谏从没有忘记过她。
里面好些东西,她都琢磨不透该怎么玩儿,要问他,顺理成章、按捺不住地写封流水信,半年来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他,装进信封里,比夫人回过去的家书都要厚。
数着日子等了两年零四十二天,边塞大捷,宗家大哥终于率军班师回朝。
沈眉眉那日往将军府去,看望了夫人三回,可直到就寝前,才听婢女回禀说他们归了家。
她十二岁了,晚上已经不方便出门,夜里睡不着,预想了一夜四哥现在会变成什么模样?
翌日清晨朝露未晞,沈眉眉提着自己做的糕点,在他的院子里见到人。
但她呆住了不敢认。
边塞两年的风沙,迅速拔高了四哥的身量、强健了他的体魄,他仿佛眨眼间,就变得能和宗家大哥比肩,挥剑腾挪间身如游龙,剑锋所指游刃有余、疾风冽冽。
他现在大抵不会再陪她玩闹了,沈眉眉定在那里突然这样想。
闷闷的失落感毫无征兆地降临。
她不敢上前、更不敢主动唤他,直到院中挺拔如松的少年,望见了廊下定住的那道粉衫身影,他收剑回身,身披万道朝霞遥遥冲她笑了笑,先唤出声:
“眉眉。”
那一霎那,沈容音开始怨怪自己,长得太慢。
她生平头回无比迫切地想练剑,强健体魄,想早日长得能和四哥并肩而立。
可后来才知道,不是练了剑就是宗云谏,只是剑在宗云谏手里,才会那般威风好看。
她也不是想变强变威风,只是怕……会赶不及他。
宗云谏那一年,已十七岁了。
那之后的沈眉眉,勤奋刻苦地练过一段时间的身体,也在晚上对着铜镜里,总也长不高、前后平平的自己苦恼气馁过,那时并还不明白为什么。
后来却也明白了。
她此刻对着他舞剑兴许几分“居心叵测”,可不知道他看在眼里又是什么感受?
过去这些年,沈容音仍是那副绵软柔韧的花架子,她自己将这叫剑舞,并算不得“舞剑”。
舞剑该像他从前那样,意气潇洒、英姿勃发。
这支舞,挂牌子那晚,她其实原本打算取悦那位素未谋面的陆相,可没想到陆相本身,就是那晚最大的“惊喜”,仿佛冥冥之中,老天爷也不喜她拿他教的东西,随意糟蹋。
可现在专门耍给他看,大抵算不得糟蹋,权当是她归还给他。
沈容音听周遭安静下来,便知是等的人现身了。
她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在望向他的那一眼,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地,唤出声“四哥”。
情分情分,无情怎成?
这厢挥枝转身间隙,沈容音将目光袅袅越过枯枝,望向不远处驻足的男人,可眼角眉梢的情绪还未及酝酿出来,一眼却正对上,不远处狐裘披身的男人,那双凝寒结霜的眉眼。
他看起来不大像念旧的样子。
沈容音动作微顿目光稍斜才见,陆行渊今日回府不是独来独往,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官员。
陆相爷府上美人献舞,众官员哪里敢多瞧,个个垂首望地,站成寒风中的鹌鹑。
尴尬在寒风中两相冒头。
陆行渊两腮极轻微紧绷了下,转身留下句话给周管事,“带她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