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第一次见到黑雾,是在她八岁那年,往日走惯了了山路突然起了雾,等她意识到要跑时,那黑雾已经贪婪地钻进了她的身体。
她能感觉到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有什么在蛹动,阿木下意识去摸脸,却看到自己手背上鼓起了黑色肉筋,慢慢蠕动,就像皮肤下钻进了肉虫。
阿木想跑,可是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雾气,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变成一个怪物。
她的眼白渐渐变黑,神色逐渐僵硬起来,像无数被吞噬了神智的人一样四处游荡。
——救我……救救我!
远处的林子忽然惊起一群飞鸟,女萝抬起头,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看周围,阿木不在。
“阿木呢?”女萝轻轻问道,一旁的赤豹站起身,突然朝一个方向低吼。
树藤轻轻摇晃,原本坐在上面的山鬼不见了踪迹,黑雾中,隐约能看见一抹绿影。
雾中都是邪祟入体的人,女萝认出来他们是山脚下的村民,不忍心伤害他们,女萝只能借助垂落下来的树藤跳跃在山林间。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庞,都不是她想找的人。
终于,女萝的脚步停了下来,在曲折布满青石碎板的山路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无意识游荡着,她的头上顶着早上修真者给她扎的发髻,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现在平整漂亮,但是早上还活泼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一个只会啃食血肉的怪物。
女萝放缓了呼吸,近乎心痛地看着她,她张开双臂,声音轻柔地、小心地呼唤:“小阿木啊……”
阿木听到声音,动作僵硬地朝她扑去,发出兴奋的低吼,女萝姿势不变,想把她拥入怀中。
清凌的剑身斜入,挡在女萝和阿木中间,凌厉的剑气逼得阿木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女萝惊怒起身,却先一步被修真者抢先怒道:“邪祟入体,你怎么敢?”
山鬼平静下来,直视他的眼睛:“那是我养大的孩子。”
修真者目光哀戚,犹如宣判死刑一样轻声说:“邪祟入体的人没有办法救回来了,就像黑雾无法驱散。”
女萝下颌绷得极紧,她压低声音,仿佛在抑制什么一样:“那是你们没有办法!”
修真者回以震惊,女萝不管不顾地带走了所有被同化不久的人。
山鬼在蓿苜山藏起了所有人,就连修真者都找不到她们的存在,他提起惊仙,将剩余惶惶的凡人护了起来。
惊仙斩下的邪祟越来越多,有妖兽,有凡人,有精怪,他要保护的也越来越多,不同的种族相互依偎在一起。
修真者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看向蓿苜山深处的方向,再一次挥出了剑,邪祟拦腰截断,他也力竭往后倒去,没有想象中坚硬的大地,无数双手接住了他,修真者诧异睁眼,有妖兽顶在他背后,努力将他拱起来,精怪幻化出本体,灵活的藤蔓圈住他的手,帮他站起来。
“诸位……”修真者目光复杂。
他们开始了反击。
走上修炼一途的妖兽、精怪源源不断供给灵力维持结界,凡人扛起锄头,拿起菜刀,用笨拙缓慢的方式杀死邪祟。
力竭的修真者慢慢扶着墙站起来,惊仙在他手中低鸣,修真者低头对它说:“惊仙,还不到我们休息的时候。”
修真者、凡人、法力低微的妖兽和精怪,这群被死亡逼迫而聚在一起的种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团结。
第五日。
修真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环视一周,所有人都已经到极限了,他们还有生路吗?
灵力结界稀薄到摇摇欲坠,浓重的黑雾沉沉压在上面,有一种随时都能掉下来的感觉。
“仙长,我们该怎么办?”有凡人绝望地问。
修真者也不知道,他或许可以自己一走了之,但无数希冀的眼神看过来,沉沉压在他的肩上,他知道自己不能走。
他沉默许久,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决绝地横剑。
所有人都明白了,极度绝望之下一簇火苗自眼底燃烧,越烧越大,似乎要将这漫天阴暗烧得一干二净,寸土不留。
我该怎样走向死亡?
壮烈地。
燃烧吧,即便我将熄灭。
*
蓿苜山深处,逐渐亮起一点绿光,那莹莹的光芒越发明亮,拖着流星一样的尾巴冲入天空,蓬勃的力量像太阳一样驱散了黑雾,树木抽芽,暖阳明媚,所到之处皆是新生。
“看!看天上!”
浓郁如阴云的黑雾像是被劈开一条缝,有光透了进来,慢慢地越来越多,浓厚的黑雾碰到了天敌一样不断撤退,修真者抬起头,火红威严的赤豹上,高举镇脉的山鬼神圣不可侵犯,她如神明破开黑暗,降下救赎之光。
“我们活下来了……”明亮的光安静地洒在大地上,村民口中喃喃自语,不禁泪流满面,缓缓跪下。
山鬼微微低头,看着地上失去生命的生灵,心痛又自责。
凡人之所以顽强,是灾难过后仍然心存希望。阿木和其他被山鬼带走的人一起醒来,和幸存者一起举行了葬礼,他们埋葬了逝去的人,生活好像重新平静下来,只不过微风吹过,那些坟前多了一朵小小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