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说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晨光竹影下, 洪朗然喝得微醺,只穿了贴身白中衣, 懒懒倚靠在宣石之侧,嘴上喃喃自语。
徐赫闲坐石桌边, 以手支着下巴,白眼快翻到天上。
“老洪啊!我理解夫人不在的郁闷心情!可你在我面前念叨她,有何用?”
洪朗然闷哼:“我有念叨她吗?我、我说的是……女人!”
徐赫快被他烦死:“你这算哪门子大将军?我爹当年也不过为四将军之一, 你这皓首苍髯的老匹夫!简直侮辱大将军封号!”
洪朗然淡淡扫了一眼:“后生小子,要敬老。”
徐赫懒跟解酒消愁的老疯子耍嘴皮子:“你老赖在我家, 影响我作画!回家抱你儿子哭去!”
“没情没义的小白脸!”
“你睁大眼睛瞅瞅,我现在哪里有半点小白脸的样子!”
洪朗然“嘿嘿”冷笑:“你敢不敢把那丑得要死的胡子给刮了?”
“你敢不敢陪我一块刮?”
洪朗然素以美髯著称, 自然不上当:“笑话!堂堂镇国大将军没了胡子,岂不跟宫里的内侍官一个样儿?”
徐赫笑道:“原来没真醉呀!”
当下, 洪朗然又絮絮叨叨说自家夫人二十多年如一日安守家中,缘何想不开要去游历云云。
他习惯与武人打交道, 即便对求而不得的阮时意,亦未多费心去揣摩她的心思,更何况对自家温柔体贴、从无怨言的夫人?
徐赫从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品悟出内疚与思念, 没再揶揄他,而是劝他该想法子哄一哄。
“哄?”洪朗然皱眉,“老夫老妻, 还用哄?”
徐赫淡然一笑:“我以前也搞不懂阮阮乍想的, 外加……她老过, 又变年轻, 心态比单纯的老太太或小姑娘更为复杂。但这一年若即若离的相处过后,我似乎明白她的矛盾所在,更深觉她比起年少时有更多惊喜。”
他顿了顿,情不自禁夸起妻子:“当年,她才华横溢,美貌可人,性子温顺,识大体……可如今,她不光具备这些优点,更在年月的砥砺中变强韧,且对子孙教导有方……”
洪朗然接口道:“是啊!小阮确是一等一的好!可惜,挑男人眼光弱了些,居然在你我之间选择你!”
徐赫顺手将筷子夹住的冻姜豉蹄子砸了过去:“你这有妇之夫!成天念叨人家媳妇!找死!”
洪朗然反手一拨,切成方块状的猪蹄皮冻远远飞向门口,惹来一群狗子争抢。
“倒也没多念叨……自去年她离世后,我便试着把她从心里一点点抹掉,可你要知道,我和她打交道近五十年!我与你从孩提时代为伴,和她也晚不了几年!”
徐赫快醋死了。
诚然,他和阮时意由相识、相爱、相守……到分离后重逢这段时日,加起来才六七年!
每每念及错失的时光,他总忍不住拷问自己,为何一觉睡那么久。
洪朗然眉宇间既有失落,亦含骄傲:“你不晓得自身错过什么。人人夸赞的徐太夫人,多半是她对徐家的贡献……可她早年作为,鲜少人知悉。”
徐赫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洪朗然确实是陪伴阮时意走过漫长人生的老朋友。
这一回,他没打断对方。
洪朗然坐直身子,整理衣袍,面容英朗之余,隐隐透出沧桑。
“有一年,京城以南三百里外闹瘟疫,城里人唯恐灾情蔓延,纷纷为佛寺建庙修金身而募捐。众多商家响应时,只有小阮站了出来。
“她于众人注视下责问,‘你们捐钱是为何事?’余人则答——积德修福。小阮素来温和,那一刻却笑得冷冽。
“她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以取之于民的财去塑金身、留名祈福,不如把钱银捐献给有需要的病患,那才算是真正福德。
“她身为年轻寡妇,姿态柔弱,但态度端肃,字字句句把人说得哑口无声。风姿气场,言语无法形容。
“最终,她的提议获大多数人附和,全部用于购置药物、安置病人等等,对控制疫情起了很大作用。”
徐赫神往,笑叹:“还真是她的作风!”
“是啊!她平日里低调,但路遇不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有一次,我和阿桐约她去游湖,路过城内最大的书画坊,撞见一外乡人拿你的画去兜售。你那会儿小有名气,掌柜愿以重金相购,被小阮制止。
“她说,这画并非徐探微所绘。对方死活不认,还气势汹汹骂她,‘这世间何以到处都有像你这样的人?成天质疑、阻挠别人!’
“我和阿桐当场怒了,正要捋起袖子干架,小阮笑了笑,‘这世间只有一个我,不可能有人像我……再说,既然有疑,理当提出。’
“她逐一指出有问题之处,那人惊疑不定,无言以对,最终感叹她是‘探微先生’的真知己时,她苦笑,没说话。其后,掌柜告知那人,这位是探微先生的遗孀。”
徐赫再闻“遗孀”二字,心下怆然。
紧接着,洪朗然以平和口吻谈起过往三十多年徐家人的点点滴滴。
譬如,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