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畅惠风卷起叽喳鸟鸣,也卷起满室墨香。
东苑的先生们为轮值制,上午授课,下午便让学员自由发挥,或去中院欣赏画作、书册,是以此刻,画室内仅余寥寥数人。
阮时意束起乌黑长发,套上月白罩衣,手握兼豪勾笔,站姿挺直如修竹,精致明媚的娇容处处透着专注。
勾画半柱香时分,她素手挪动镇尺,忽听门边响起黄瑾的低唤,“姐妹们!苏老正于栖鹤台焚香抚琴,咱们偷偷去院墙外欣赏呗!”
余人立即收笔洗手,只有阮时意微笑招呼,执笔未移。
黄瑾此前常与她为伴,偏生她来去无定,时日一长,渐渐疏远了几分。
此际见她不为所动,黄瑾脸上掠过几不可察的艴然。
事实上,并非阮时意眼高于顶,而是黄瑾热衷讨论师长、师兄们,一有机会便往外跑,仿佛为觅夫婿而来。
阮时意又不是春心荡漾的小姑娘,自然没法真正融入妙龄少女小天地。
目送她们雀跃而去的背影,她柔嫩粉唇阖起祖母式的慈祥笑意。
想当年……她每日在阮家作画,何尝不是坐立不安、时刻等待徐赫到来?
那时,徐赫常捎来她最爱的栗蓉酥,再给阮思彦塞点糖或蜜饯,随便找理由支开这位小师弟,以谋得和心上人独处的良机。
如今细想,用心真够险恶啊!
何曾想过年少时结伴的三人,堂弟最终成为书画院元老,夫妻双双改换身份,一人担任先生,一人则沦为学生?
重遇徐赫后,尘封数十年的往事点点滴滴涌流心上,千般滋味,亦在胸臆间。
犹记昔时他那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俊朗面容,既有武将世家子弟的凛冽锋芒,又有书香人家的温润雅致。
偌大京城,俊美少年郎上百成千,唯他一人笑时,眼里映着暖春夜月,温度藏而不露,挠人心魂。
阮时意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蓦地抬头,正好撞见思忆中那双朗目。
因一瞬间不确定,她直勾勾瞪视他半晌,方知非幻想。
欸……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徐赫静立门口好一阵,见阮时意皓腕凝在半空,恬静容颜荡漾久违的温柔,不忍惊扰。
四目相对,他一时无话,清了清嗓子:“这会儿倒很勤快。”
阮时意没来由记起,当日他怒而甩袖离开,端的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傲骨不可折的架势。
此番先是窄巷拦截,趁她独自在画室时闯入,装腔作势与她搭话……脸疼不?
阮时意抿唇未语,将半干勾线笔往笔洗里轻涮。
徐赫见她置之不理,不甘心地往前走了几步,细看她新勾的莲荷,皱眉道:“这花瓣弧度太过生硬,缺乏柔润之感……多久没动过笔了?笔法竟退步至斯!”
阮时意自知技法远非当初精湛,小声嘀咕:“产后忙于照顾两子,夫婿无影无踪,画个鬼啊!”
徐赫一怔,歉然道:“是我不对,我……”
阮时意打断他,暗笑道:“学生不过感念身世罢了,先生何需致歉?”
“……你!”
阮时意凝视他愤懑且憋屈的模样,低低叹息:“放弃作画之事,不怨你。”
徐赫环视四周,“既然不让你堂弟知情,何以又巴巴地往书画院跑?”
“此处气氛适宜。”
她答得简略,却不愿告知,自己住在澜园,虽已无太多阮氏旧宅的痕迹,但老树、碧水犹在,若留庭院写生,易触景伤情。
阮时意刚从萧桐处得悉《万山晴岚图》首段的下落,本想问徐赫,是否真藏有祖父的秘密。
无奈这家伙既想接近她,又抹不开脸面,如受了气的猫,等待被顺毛。
她生怕处理不当,给予他太多期望,反过来伤了他,决定先缓一下,趁着室内无人,道出盘踞在心多时的疑问。
“三郎,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知……我俩为何能恢复年轻容貌?”
徐赫长眸即刻扫向窗外,眼缝迸射警惕之光。
片刻后,他向阮时意靠近些许,以仅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问:“阮阮,你服食过冰莲?”
阮时意因他的骤然挨近而略显慌张,听清所言后,茫然反问:“什么冰莲?”
徐赫呼吸微凝,缄默片晌,薄唇贴向她耳边。
“改日去我住处,慢慢与你细说。”
阮时意分明感受到他温软的两瓣唇,于翕张之际摩擦她的耳廓。
纵使已非青涩少女,有过无数的痴缠缱绻,但阔别多年的炙热感,仍激得她一阵颤栗。
热流从耳尖蔓向全身,挑起心头丝丝缕缕的恼怒。
这家伙!借机撩拨她?
正欲伸手推他,未料他自觉退开两步,闪身出了画室,飘然远去。
阮时意呆立须臾,听得远处女学员去而复返之声,连忙重拿勾线笔,蘸墨舔笔,继续画她的莲荷图。
奈何纤手无端轻颤,这费时一下午的小作,终究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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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阳光斜斜倾泻入室,阮时意始终未等到那群小姑娘回归。
她百无聊赖收拾私物,吃掉一块小甜糕,慢条斯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