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城郊有一处矮山,自山顶汩汩流下一条清溪,朱珠第一次来富平的时候,陈翔就带她来这里登山。
陈翔说,这里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鸟有虫,如今,有他也有她。
朱珠笑着问他,你还带谁来过这里?
陈翔摇摇头,我以前一个人来爬山的时候总觉得寂寞,那时候我就想,以后一定带我老婆来,我们一起爬上去,好好看一看顶峰的风景。
朱珠笑着打他,谁是你老婆,你少臭美。
朱珠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出来的太急,找不到羽绒服,随手拿了一件衣服穿着,竟不知现在这么冷了。她站在半山腰的平台往远处看,连树也跟着萧瑟,光秃秃的树枝伶仃挂着几片枯叶,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在空中打着璇儿,飘啊飘啊,不知要被带往何方。
陈翔自京城回来以后,她一句也没有问过有关宝宝的事,陈翔也从来没有向她提过。
宝宝没了,他的坟应该就在这里。
朱珠转过身,看着林遮树掩的山顶,那里是陈翔曾经带着她一起看过的风景,他们手牵手站在山顶,富平的一切仿佛都在脚下。
虽然陈翔没有告诉她,宝宝就在那里,但是她有一种直觉,宝宝一定在那里。
她顺着崎岖的山路,一步一步地继续向前爬,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仿佛被关了许久的囚犯,终于得到特赦的命令,凶狠地,迫不及待地朝外面冲出来。她不断地擦着眼泪,跌跌撞撞地只有一个向前的念头。
陈翔匆匆忙忙地回到家,果然,家里已经没有朱珠的身影。
鞋柜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出去转转,不用担心,朱珠。
咣当,手里的水桶砸到了地上,里面游着的几条鲫鱼受了惊似的跳起来,溅起的水花噼里啪啦地四处炸开。
陈翔无力地顺着墙滑到了地上。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为陈心月生一个孩子,朱珠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那日,他跟着护士走了,在一间办公室,护士把手里的襁褓交给他,里面自然没有孩子。护士让他带着襁褓立刻离开医院,打个车立刻去京城,短时间内都不要回来。
“我老婆…她…她还好吗?”他抱着那个襁褓,感觉身体都要僵硬了。
护士不耐烦地点点头,“我们主任亲自手术,不会有问题的。你现在就走,记住,到了京城就去我跟你说的那个医院,跟你家里人也别说漏嘴了,到时候我们都有记录,一步都不能错。”
“好。”陈翔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从医院出来,便直接打了个车,刚上高速,就接到了秦慢慢的电话。秦慢慢告诉他,朱珠大出血,血止不住,要摘除子宫。
秦慢慢在电话那边破口大骂,可是陈翔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挂了电话,怔怔地看着窗外。
也不知看了多久,开车的师傅突然扭头扔给他一包纸,说道,“哥们儿,擦擦吧。”
陈翔傻了一般,他抬头看了看后视镜,看到了一张涕泪横流的脸。那张脸好像一张死人的脸,眼神呆滞,嘴巴微张,口水顺着嘴角缓缓地流了下来,拉了好长好长一根晶莹透亮的丝线。
“哥们儿,人生处处都是坎儿,走完大坎儿走小坎儿,就没有平坦的时候。你啊,也想开一点,谁叫咱们是男人呢。蝼蚁众生,都是苟且活着。”
陈翔撕开纸巾,把脸擦了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苦笑道,“哥,我真不是个男人。不,我连人都算不上。”
“啧,看你这话说的。我看你长得仪表堂堂,看着就是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真爷们儿。听哥的,甭管多大个事儿,只要人还在,那这路就还能继续走下去。天大地大,人最大。”
陈翔没有再言语,他闭上了眼睛,努力在心里搜索曾经见过的求祷的言语,不管是道家佛家基督家,统统在心里一遍遍的念。
只要你们保佑朱珠度过这次劫难,我愿意拿十年的寿命去换。不,二十年也可以。或者,拿我的命去换,我也心甘情愿。
也不知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还是朱珠自己福大命大,总之,手术很顺利地完成了。虽然,最终还是摘除了她的子宫。
陈翔依然感激地朝天拜了拜,只要你们让她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慈。
在京城,度日如年地过了十几天,他终于得到消息,可以回富平了。
他心里,又期待又担忧。
期待看到朱珠,却又害怕即将面对的****。
果然,她发了疯一样地哭闹,他虽然有了准备,却依然为她的狂乱心痛不已,可是无论她怎么闹,却从来没有问一句,宝宝埋在了哪里。
他以为,她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所以选择逃避。而他,也自认难以承受这份伤痛。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陈翔捏着纸条,看着上面的字,他想起朱珠早上的状态,开始不安起来。他拿出手机给朱珠打电话,手机铃声却在卧室里响起来。
她竟然没带手机。
陈翔有些慌了,他立刻站起来,准备给朱珠的爸妈打电话,可是刚摁下拨号键,他又马上挂断了。
朱珠不可能去找她爸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