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起眉,没有回话,只是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像是在品尝其中的意味。
这条暗道不长,直通向采葛坊外的一片花圃,其间停着一辆马车。
与顾休休朴素低调的私人马车相反,眼前的马车奢华优雅,窗牖上镶着鲛人珠,以云枝缠银丝,车舆用楠木所造,由三匹体形健硕的金络马领头拉着。
元容让她上马车等着,顾休休扶着车舆正要攀上去,似是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顿:“殿下,我顾家女郎一向出言不悔。”
说罢,她便钻进了马车里,只留下他孤立在花圃中愣神。
出言不悔……她是说,她不悔婚?
是了,那天在永安侯府,亲眼瞧见老夫人如何迁怒于她,他思忖过后,给了她五日时间悔婚。
元容可以不在意旁人怎么议论他,诋毁他,却不愿看到她为他与家人吵闹翻脸。
这洛阳城中的少年郎君数不胜数,他不过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顾休休嫁给谁都好过于他。
他杵立许久,忽而一笑:“知道了。”
话落,元容便原路折了回去。
顾休休实在有些乏了,但伤口灼痛得厉害,她只能微微阖着眼,仰着头倚靠在车舆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帘再次被掀开,一只染血的手臂搭在车厢上,有些吃力地攀爬了上来。
是顾佳茴。
她小脸煞白,洁白的额前晕开大片血迹,发丝凌乱粘黏着在脸侧,衣衫不整,身子摇摇晃晃,看着好不凄惨。
马车行走起来,顾休休睁开了眼,神色有些冷,却一句话没有说。
倒是顾佳茴一进马车,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她牙齿打着颤,眼角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姐姐,四皇子欺负我……”
若不是早知道顾佳茴的心思,顾休休险些要被她的演技骗了过去。
但知道归知道,事已至此,她总不能直接怼到顾佳茴脸上去,问她到底是谁想欺负谁。
顾休休瞥了一眼顾佳茴眉角的伤口,问道:“他做什么了?”
“他,他抱住我不放手……”
顾佳茴仿佛回忆起什么,簌簌流着泪,跪着向前爬去,伏在她的脚下:“我摔了出去,额角撞上了红柱,而后闯进来了很多人……姐姐,你要为我做主……”
“若不然,我……我只能一死了之!”
她低埋着头,明明哭的泣不成声,眼底却没有半分悲伤之色。
事实上,四皇子将她打晕后,她很快就醒了过来。
许是她没怎么乱喊乱动,吸入的春合散并不太多,有那扇窗通风,凉飕飕的风灌进客室,慢慢就缓了过来。
顾佳茴刚坐起来,就看到正在从扇窗往里攀爬的四皇子。她自然不能放任他离开,顾休休就要嫁人了,她见他一次少一次,必须把握好每一次相遇的机会。
她冲上去,想要跟四皇子解释清楚手珠的事情,但他看见扑过来,便犹如躲避虎狼豺豹般,抬手便是一掌,将她打飞出去老远。
眉角的伤口,便是被摔出去撞得。
顾佳茴不甘心,又爬了起来,缠上了他。
推搡之间,衣衫乱了,鬓发也散落开,再加上额间的伤口,硬是给人一种被糟践了的错觉。
紧接着,客室外便闯进了一群人来,口中喊着要捉拿贼人,将纠缠在一起的他们抓了个现行。
事已如此,她只好将错就错,又是尖叫又是哭喊,势必要为自己争出个名分。
左右都只能给四皇子做妾,过程如何又怎样?
丢脸丢的是永安侯顾家的颜面,她没有父兄,亦没有人相护。她母亲曾是营妓,即便洗清了贱籍,整个顾家里也没有人瞧得起她低贱的出身。
那顾家于她而言,不过是嫁人的一块踏板,除此以外毫无用处,宛若鸡肋,随时可弃。
如今四皇子不情不愿,她需要借助顾休休之手,让永安侯给四皇子施压。
顾佳茴哭得声音又大了些,像是生怕顾休休听不到,一路平稳向前驶去的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道:“两位女郎,已是到了永安侯府。”
她见顾休休仍旧没有动静,咬了咬牙,似是破罐子破摔,倏忽抬起头来:“姐姐,你可是不愿为我做主?”
“今日是你带我去了采葛坊,若非如此,我怎会受此屈辱?”
“姐姐可以不管我,那我只好如实跟大伯父与顾家诸位讲清楚,姐姐与我都让人下了药,被四皇子玷了清白。”
说着,顾佳茴便爬起身,要往马车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