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默默地看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那股风卷起了他的罩袍,但依旧无法撼动他的步履与身形,于是那个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在火光后,都不曾有半分的踟躇与疑虑。
她忽然想清楚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有许多必须要杀人的理由,我要击败孙策,击败曹操,击败鲜卑乌桓,击败袁绍,我不仅要杀很多很多的敌人,我还会因为自己的决定而间接杀死许多自己的士兵,我为了一个心目中的崭新未来而战,但他们却见不到那个未来,】她对自己说,【我因此感到痛苦。】
【你也可以不必那么痛苦,你很努力,已经事事做到最好,】那个声音在脑海里温柔地劝说她,【与其憎恶你自己,不如接受这种——】
【我永远不会接受这种生活,我永远会憎恶下去,痛苦下去,我已经变成了我所痛恨的模样。】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这当然是有意义的。】
这原本应该是个很麻烦的问题,但她的思绪在这冰冷的夜风中却变得无比清晰流畅。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居高临下的,不带任何心理负担的注视着我的军队,】她说,【我就不是变了,而是死了。】
士兵们需要继续点起火把,在这座并不坚固的大营四周巡逻放哨,警惕地注视着黑夜中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
她需要回到自己的中军帐中,制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她还需要想方设法写信给青州。
……咳。
这很不对劲。
田豫节衣缩食地为她送来了两万兵马,她再伸手要钱要粮要人都很不对劲。
但今天文丑的这个架势已经令她感到心惊了,她很想问问,后方还有没有兵马可以送过来?
陆悬鱼所见到的还只是文丑的五千骑兵,而非袁绍的本部兵马,她是想不到濮阳守军见到袁绍本部兵临城下时是什么感受的。
城中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一条街看过去,只有寥寥几间店铺仍在开张,秋风一过,落叶满地。只有士兵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在一条又一条街上穿行。若有人大着胆子,探出头望一眼,会发现那些士兵都苍白着一张脸,脚步也飘忽起来。
他们曾经积攒过的勇气与斗志,经受过的操练与磨砺,都在袁绍大军面前烟消云散了。
……不错,他们为了守住濮阳,也曾经数番击退冀州军的进犯。但无论是颜良还是张郃,都没用过这些大家伙啊!
那些一节一节升起来的,看着比城池还高的云梯车!
那些一天一天堆起来,看着快要与城池齐平的土堆!
还有乌云一般的大军,以及大军中央,闪着金光的士兵!
那些比太阳还耀眼的金甲武士!
士兵们的脸色那样苍白,驻守濮阳的几名将领就更不可能感到轻松了。
而更要命的是,现在他们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冠绝天下的小陆将军带领他们打赢这一场了。
他们是为大汉守此土,可是皇帝已经走了很久了,郡府内冷冷清清,连一片锦缎也没有留下。
只有若隐若现的一缕鸡舌香还在用它冷冽的香气提醒他们,这里曾经有过何等烈火烹油的盛况。
张邈唉声叹气了很久,然后吩咐侍从为自己取一罐酒来,喝完之后竟然也很平静,并且得以香甜地睡了一觉;
张超按照陆廉曾经教过他的那样,已提早将城中每个留下的人籍贯来历都清查明白,并且在袁绍大军兵临城下后,立刻开始宵禁;
臧洪站在城头上往下望了很久,他除了睡觉是回府去睡的,剩下几乎吃喝拉撒都在城头,每天看着城外遣使骂战,游骑巡逻;
他这样看着看着,就看出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守城战是不存在势均力敌的,攻城方一定要比守城方人数多很多,才能打这一仗,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就能万无一失。
比如说……那些冲车和云梯车,是不是离城头太近了?袁绍是不是太过傲慢,所以才会将那些东西放在城下不足一里的地方组装?
当然,这东西实在太庞大,无论拆装都是个大工程,移动起来也极为不便,想拉到离城头近些的地方再干活总归不是什么离谱的事。
……但那些民夫在日日夜夜地忙碌,他们身旁自然也有士兵护卫,人数也确实是不多的。
如果能够趁夜烧毁那些冲车和云梯,再借着这把火,冲杀进敌阵,他能不能也效仿一下小陆将军,立一把奇功呢?
这个念头原本被臧洪打消了。
他已至不惑,从来也没怎么擅长过兵事,之前死守濮阳也全靠恩义和名望,是不该亲自出城迎敌的。
但那些士兵苍白又恐惧的神情一天天落进眼中,变得越来越刺眼时,这个念头又悄悄地出现了。
哪怕是袁绍曹操那样的诸侯,起家时也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