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句并不难理解,可这后两句,却包含着诸多利害关系。
安抚几个皇孙,指得是我和李成器、李隆基之间的纠葛,我若不死此结难解;安抚太子,指得是他们推波助澜此事,我若不死他们恐会日夜难安;安抚叔父,应该说的就是安抚武家人,我若被赐死恐会牵连甚广;安抚太平……或许,只是她身为一个母亲,难以拒绝女儿难得的恳求。
我沉吟片刻,才道:“永安想不到。”
“你不是想不到,是不敢说,”皇祖母笑着看我,“怕因为你的话,连累了什么人?”我摇头:“永安的确想不到。”她深看我:“为何你不怕?”我苦笑:“怕,但无能为力。”她叹了口气:“你在隆基身边这么多年,始终唯有子嗣,如今看来倒是福气了,永安,告诉皇祖母,你真是有意如此吗?”
我摇头,道:“并非如皇祖母想的,我也曾想过,为他留下些血脉,可这么多年眼见着皇权纷争的惨烈,永安不愿自己的孩子陷入这样的轮回,如此而已。”
她盯着我,似是想辨清此话的真假,到最后终是合了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朕给你的是死诏,会让你离开临淄王府,以安抚太原王氏,”她声音带了些疲累,终是做了决定,“所谓死诏,是因为朕不能,也不愿成全你,因为隆基和成器都看你极重,就当是朕的私心,把你当做太子和太平的一枚棋,留在宫中长住吧。”
这话中每个字都极为沉缓有力,我望着她的脸,竟有一瞬的恍惚,惊愕、心酸、释然如潮而过,到最后只剩了满眼泪水,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永安叩谢皇姑祖母圣恩。”
这一叩首,于面前天子而言,不过是‘皇祖母’和‘皇姑祖母’的差别,可就是这一字之差,那困住我七年的赐婚,终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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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是如何到的临淄王府,李隆基究竟是何反应,我都毫不知情,除却夏至与冬阳入宫随侍,临淄王府似乎再和我没半点关系。无论是婉儿,还是其它人都像是被封了口,只字不提他的事。
像是我从未出过宫,只是当初那个武家贵女。
我遵照旨意,留在宫中继续抄经。如今义净大师已迁出宫,在洛阳城中寺院译经,雁塔更是冷清了不少,其实当初义净大师在的时候,雁塔也很清静,但我每抄的累了,总能上七楼与大师闲聊两句,如今倒只剩了我自己。
夏至与冬阳起初还不大习惯,尤其是冬阳,终日眼睛哭得红肿,只觉得我这辈子再不能回临淄王府,算是断了女人一生的幸福。可日子久了也就渐渐好了些,反而因为跟着我自在,于这宫中玩耍的不亦乐乎。
这日我抄得腰酸背疼,才惊觉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正是饿得饥肠辘辘时,冬阳已经端了饭来,意外的添了些鱼。
我诧异看她:“怎么会有新鲜的鱼?”
皇姑祖母复开屠禁,这洛阳城中可是一鱼难求,除却皇姑祖母偶有赏赐,宫中无人能有幸吃到新鲜的水物。今日皇姑祖母并不在宫中,怎会有鱼?
冬阳眨了眨眼:“郡王送来的。”我愣了下,看她笑得开心,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李隆基,心中难免有了些愧疚,只执筷吃了小半口:“我不大爱吃鱼,你和夏至一起吃吧。”冬阳神色暗了下:“郡王的心意,奴婢不敢吃。”
她终究是李隆基身边的人,虽然跟着我,却仍是心向着他。我不忍说什么,只说胃口不好,便随口吃了几样别的,放了筷继续抄经。
夏至见此,立刻让冬阳都收了下去。冬阳很是不快,直到端了茶上来,才终是忍不住道:“郡王三天两头遣人送东西,夫人难道就不挂念郡王吗?”我手顿了顿,没抬头:“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日后不许再提了。”她立刻红了眼:“郡王……”
我放下笔,认真看她:“当日入宫,我就对你二人说过圣上的旨意,我与郡王已再无可能,你若想要回王府,我可以放你回去——”话未说完,她就已经噗通跪了下来,眼泪汪汪道:“奴婢当初对郡王发过誓,此生誓死随着夫人,自跟了夫人,也绝不敢有什么二心,只是奴婢不忍见郡王如此……”
我默看着她,不知如何说才好。
她又接着道:“如今那道圣旨已有数月,可郡王却至今没有写下休
书,郡王的心思,难道夫人不明白吗?”
我仍旧没回答,于她而言,这些都是情深意重。
可对我来说,却是重重负累。
到最后,还是夏至将她拉起来,摇了摇头,带着她出了房门。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寒冬的日头,想起那夜婉儿见我安然而出时,所说的那句话:“永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或许是说给我听,或许也是她给自己的信心。
很多事,或许真的会好起来。
当初狄公为了屠禁令,不惜在重重危机下向皇姑祖母进言,希望可以取消这禁令,让江南的百姓继续捕鱼,维持生计。彼时他在殿上说那番话的时候,我何尝不是一身冷汗,为他和李成器忧心忡忡?
而如今斯人已去,屠禁令也已解除,一切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