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子轱辘轱辘转,溅起雨后湿软的泥土。车上的锦衣女童叉着腰,横眉冷眼,瞧着短手短脚的,气势却很足。
“我说!不要!母亲都不疼我!我还活着作甚!”手臂掀起把餐盘一把推开。
一旁的锦衣夫人闭着眼捻了十八下佛珠,才缓缓睁开眼,语声不大却摄人:“阿辞,不吃便罢,不可大声闹腾。没规矩的孩子,你父亲可不喜欢。”
女童顿时没了声响,揠武息备,抿着嘴红了眼眶,瘪瘪嘴忍不住道:“娘亲!我才是任家的姑娘呢,一个贱婢生的算甚么姑娘?凭什么要把外祖母给打的妆奁作礼送她!”想起那个素未蒙面的妹妹整整霸占了父亲许多年的宠爱,便难受至极。
那妇人一身墨绿色绸衣,肤色极白,眉眼的艳丽却被冷清的神情中和许多,她不急不缓开口道:“甚么配不配的?既是你父亲的孩子,便是你亲妹子,你须得爱惜她,保护她。若是你在你爹面前说这般话,说一趟禁闭一月。”
女童气的不成了,大半日不用膳也没力气瞎闹,只闭着眼时不时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抽泣,流下两滴泪来。
她母亲向来是这么温软贤惠的性子,父亲在南边经营事业,没了约束,一个两个贱婢皆当正头贵妾养活,母亲也二话不说,现今倒巴巴儿的往南边儿赶了!早儿作甚去了!还把她的几个宝贝全打包了要送贱妾的孩子!
马车骤然停下,引的车里人皆一晃,若不是念珠挡着,女童的脑袋少说要长个大包。
外头管事婆子上前回话道:“是几个乞丐挡了咱的去路,说是讨食来的,叫咱们饶个方便。”
锦衣夫人眼里清晰可见的掠过几丝厌恶,却只蹙眉道:“把人带到路边,给些吃的便是。”
女童知道母亲向来最不喜讨食要饭的,只道这些人自家有手有脚的,却不事生产,只会求爷爷告奶奶,定是无用无赖之人,因而从不怜悯。对此女童深以为然,只今次因着前头的事体,心生逆反来。
她指挥道:“念珠,扶我下去罢,我走走。”
锦衣贵夫人本想阻止,却想起女儿生性好动,现下散散心或许气能消些,便默允了。
女童被抱下马车,远远的便瞧见一群围着饭食糕点狼吞虎咽的乞丐,不由被恶心的够呛,却仍旧迈着短腿上前。
乞丐里头一个身材瘦削的人抢的最凶,瞧着不若几个年长的力道足,手上劲道却最足,两个上来抢食的皆没成功。
女童眯了眯眼,像是看戏一般,又笑的清脆响亮道:“唉!你们几个玩意!谁肯同本小姐去南边?当我的小厮,吃香喝辣!”
话音刚落,几个乞丐都停了手,有两个犹豫的放下手里的面食,跪在她面前磕头,其余几个不待多想,瞧她年纪小,天真娇憨也不像是爱骗人的,在吃饱喝足睡得暖的诱惑下也抖着手跪在她跟前。
只有那个衣着破烂的青年仍旧继续快速吃着东西。
女童挑眉道:“你们之中只有一个能跟我走!跟了我呢,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啊,娶媳妇!”
见几人眼里露出渴望和贪婪来,女童咯咯笑出声,叉腰指着一旁的空地道:“打一架啊!谁赢了,我带谁走!”
这几个乞丐本就是半路一道的,哪里有同伴之谊?听了这话,其中一人二话不说瘦骨嶙峋的手便握了拳,猛力给了身边尖嘴猴腮的一下,被打的瞬间便流了一下巴血,顿时,几人混战起来。
女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倒是走近了那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挑起眉毛面无表情道:“听不懂人话是么?”
那人终是抬了头,一双阴郁的眸子霎是怕人,那女童被吓得倒退两步,又回过神来,气的咬牙。
“你们三个!”她指挥身边三个壮硕的婆子,“给我把他的手绑起来!”她那食指指着少年。
青年声音低哑:“小姐何苦戏弄他们?”
女童被他揭穿却不恼,反而理直气壮冷笑道:“我便是要带个乞丐走,都不会带这样的腌臜人!”
她歪着头对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容来:“你比他们顺眼,跟我走罢,带你见见世面。”
青年低头片刻,还是在女童轻蔑的目光下点点头。
不过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带他走呢?女童使唤小厮把几个乞丐全打发走,便盯着婆子把青年的双手绑住,把麻绳的另一头绑在马车上,他只能跌跌撞撞随着马车走。
一路上,女童心情倒好了不少,时不时掀帘子看看车后疲惫不堪的乞丐,不由冷笑出声。锦衣妇人终是开口道:“阿辞,即便是看不上眼,也不必折腾他,放他走罢。”
女童哼一声,指桑骂槐道:“我偏不!谁说我戏弄他?说了收他当小厮便绝不反悔!一个摇尾乞怜的乞丐罢了!怎么?!还吃不得丁点儿苦了?反倒要我捧着他才算罢?”
妇人叹息一声,知晓自己女儿的脾气,便不再阻止了,只叫马车走的稍许慢一些。
路途中,天上密密的下了绵绵细雨,又随着风渐大了,势头更猛些。
女童拿着最爱的糯米团子却只吃了小半,便有些吃不下了,终是皱了眉犹豫的吩咐道:“后头那乞丐……带去下人车上罢!若丢了性命,倒害我背了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