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进了十一月,河间府下了几回雪
北风卷着雪沫子,呼呼地刮,窗棂咯吱咯吱响了一整夜。
宜嘉倒是一夜好眠。
伺候她的董妈妈进屋,便瞧见层层叠叠床帏里的床榻上,小姑娘脸埋在锦衾里,粉雕玉琢,脸颊睡得泛红。不由得心头一软,把手在袖里捂热了,才过去拉开纱帏,连被带人抱到膝上,一边柔声哄道,“小姐醒醒,该起了。”
宜嘉被叫醒,并不似一般孩童哭闹起来,只懵懵地醒神,过了片刻,人便彻底清醒了,想起今日的正事来。
她今早得去给祖母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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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嘉今年六岁,出生的江家乃是河间府有名的大户。
她出生不久,生母病逝,父亲被调去湖州府任同知。因她年幼,又自小体弱,便被留在家中。祖母江老太太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便把她养在膝下,一直到她四岁,宜嘉才另择了院子,搬出来住。
然而就在上月,宜嘉被丫鬟带着出去玩,伺候的丫鬟躲懒,将她落在了湖心亭。
那日天寒,湖上风大。宜嘉没一会儿便发起烧来,迷迷糊糊昏睡在亭中的廊椅上。幸好她走运,被路过的庶出兄长江明霁发现了,抱着送了回去。
但也因此,足足病了一个多月。
她生病时,老太太做主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如今病好了,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祖母那里的。
宜嘉起来后,被伺候她的董妈妈和大丫鬟,服侍着穿好衣裳,又用过朝食垫了肚子。一行人才出了门,往老太太的鹤柏堂去。
到了鹤柏堂,正值冬日,庭院中满是积雪,入目白茫茫一片。
宜嘉在庑廊下等了片刻,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卫妈妈便出来了,老妈妈见她小小的人儿,穿着身嫩绿的锦袄,脖子上戴了个长命锁,扎了个双丫髻。粉雕玉琢,小脸白皙,眉眼精致,似个瓷娃娃一般,面上不自觉便露了笑,和蔼地道,“五小姐。”
宜嘉抬头,露出白嫩的小脸,乖乖地回话,“卫妈妈好,我来给祖母请安。”
卫妈妈面上笑着。小宜嘉幼时养在老太太院里,如今虽搬出去了,但还是同先前一样乖。许是早早丧母的缘故,实在懂事得叫人心软。
她俯身同宜嘉道,“老太太在里屋,奴婢抱您进去可好?”说罢,见宜嘉点了头,才伸手抱起她,小小的人儿,分量也轻,抱在怀里,丝毫不费劲。
卫妈妈抱着她往里走,一边关切地同宜嘉说话,“五小姐病好了吗?这几日可还咳嗽?今日可还在吃药?”
宜嘉手搂着卫妈妈的脖子,乖顺地回她的话。答完,她却忽地小声问,“卫妈妈,二哥来了吗?”
宜嘉口中的二哥,便是那日抱她回去的江明霁。二人同是三房的孩子,只是宜嘉是三房正室顾氏所出,江明霁却是江三爷屋里的祝姨娘所出。换句话说,江明霁不仅是宜嘉的二哥,更是她同房的庶出兄长。
卫妈妈不妨她突然问这,有些惊讶。二少爷素来冷淡寡言,五小姐同二少爷往日并不见多亲近。不过仍是答了,“回五小姐的话,二少爷今早还没来,许是要上了早课才过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里屋了。
宜嘉忙从卫妈妈怀里下来,自己走上前去,小小的人儿,有模有样地跟屋中众人行礼,“宜嘉给祖母请安。给二伯母、四叔、四婶请安。”
里屋里坐着的,正是宜嘉的祖母江老太太、二伯母余氏、四叔江四爷、四婶高氏。
江家在河间府是有名的官宦府第。
宜嘉的祖父江老太爷致仕前,官至南京太常寺卿,正三品荣退。前年致仕后,又被请去应天书院当山长,颇负盛名。到她父亲这一辈,出了两个二甲进士,分别是宜嘉的大伯和父亲,如今一个在太原府做知府,一个在湖州府任同知,都算得上身居要职。
二伯父和四叔在举业上没什么成就,便都另领了差事。二伯父跟着去了应天府,在祖父身边尽孝做事;四叔则管着家中庶务。
一家子各司其职,面上看着,倒也和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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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嘉行过礼,罗汉榻上身穿沉香色压吉纹锦袄、面色端肃的江老太太,便开了口,叫宜嘉到她跟前去。
宜嘉被卫妈妈抱到了罗汉榻上,很乖顺地在祖母身边坐好。
祖母摘下腕上的佛珠,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心微皱,“病了这一场,气色都大不如前了,还是要好生养养。”转头吩咐丫鬟,“去把我私库里那盒紫团山产的孩儿参拿来。等会儿叫董氏带些回去。”
董氏是宜嘉院里的管事妈妈,今天也跟着她一块来了鹤柏堂。
下人领命下去。
江老太太也没厚此薄彼,忘了二房和四房。她行事素来公正,转头看向两个儿媳,道,“秋冬易寒邪入体。女孩儿们不比郎君,孱弱气虚,平日里要多固元补气。老二家的、老四家的,你们也带些回去,熬了做药膳给孩子们吃。”
余氏高氏起身谢过婆母。
谢过后,高氏一屁股就坐下了。
宜嘉的二伯母余氏却是个会来事的,面上笑吟吟地道,“姐儿病刚好,就来给老太太请安了。不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