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大约一个半月时间,黎小刀才把相公和上一届乡试中举的卷子读完。
这日午后两人坐在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谈话,裴芝奇还在桌子上放了盘点心。
前年八月乡试首场的考题是《大学》中的句子:“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乡试重首场,若首场被取中,以往竟也有其余两场作诗不合平仄也被取中举人的例子。
黎小刀看完这四五十份卷子感慨良多。
最直接的感受便是《大学》本文虽是两千多年前的文章,但读起来句子通顺流畅,句意明显,少有过于晦涩的词句,而学生们的考卷反而更难看懂,甚至有一份卷子字词排列在一起完全不知所云。
“这份啊……这份娘子可不读,同窗交流时说过,他是外帘官指定必会取中之人。”
“这也行?这么明目张胆,没有人管管吗?”
裴芝奇无奈摇头道:“没人能管得了。内帘官不过是被推举出来人微言轻的教官儒士而已,而外帘官由手握实权的按察司出任,有些内帘官也是按察司推举的,所以难免有徇私舞弊之事。这份卷子还只是由于文章义理过于不通才被发现,未被发现的尚不知有几何,而且此事按在省内,也没人敢说什么。”
古代考科举竟也这么黑暗。
“这真是气死人”,黎小刀怒道。
“确实令人气愤,不过当今圣上虽然只刚刚登基五年,但体恤百姓,务实贤明,前年的乡试去年的会试是圣上第一次主持科考,听说已有御史官向圣上奏明外帘官压制内帘官之事,盼望明年秋闱能有所改观吧!”
裴芝奇给娘子递了块点心,微笑着说道:“不管这些了,左右对于其他考生来说,境遇是相同的,中举的卷子里还是有不少好文章。”
黎小刀接过点心,三两口吃掉,又喝了口茶,点点头应道:“不错,但是感觉能和相公文章媲美的也不过两三篇。”
裴芝奇笑道:“娘子过誉了,只是没有取中,必然有其原因。”
黎小刀思索道:“我看大部分的文章,即使是跟钱有关的考题,也都从古人圣人之道的角度来讲得多些,内容比较空泛,没有什么实际效用,但是相公却提到了实用的国策,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也许吧,按理说四书五经的考题本就是代圣人立言,极少会谈具体的国策,只有殿试时才会考策问,但是……”
裴芝奇在一堆卷子中翻找,找出一份卷子拿给娘子过目:“这是本省解元的卷子,他也提到了田税,却取中第一名。”
黎小刀仔细再复看一遍,确实如此。
裴芝奇接着解释道:“因为听说新登基的圣上厌恶虚浮之言,喜践行务实,因此这次有不少胆大的考生都写了可以实践施行的国策相关,从其他省取中的解元、亚元与经魁来看,也有不少这样的文章。”
黎小刀笑道:“相公也是这般大胆之人。”
“读书本就是以为朝廷效力为目的,为朝廷效力的根本是为百姓效力,若文章不能对百姓有用,那读书又有何用。所幸当今圣上贤明,能容我等这般放肆。”
黎小刀又疑惑了:“既不是这个原因,相公文章也很出色,那为何不能取中呢?”
裴芝奇轻轻摇头,他若能明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苦恼了。
相公的文章提到的是现有盐税制度实际执行时易产生的弊端,并建议了解决之法。
“难道是考官中有对盐税敏感之人?不过解元这篇文章虽然提到田税,却没有批判现有的田税状况,只是阐述如果能采取这样那样的做法会改善目前的某些弊端而已,言辞也十分温和。”
娘子这番话让裴芝奇陷入思考。
“相公就说得十分犀利了,不知是提到盐税冒犯了哪个考官,还是单纯因为相公说得太不客气怕你的文章流传出去得罪上面的大官乃至圣上。”
裴芝奇叹了口气,答卷时想的是定要无愧于心,上对得起君主下对得起百姓,不知不觉便提笔成文,写完时自己也想过是否有所不妥,但又觉得当今圣上英明,听说上朝时有官员对现今官场之弊端直言不讳且言辞愤怒,圣上不仅不生气还赏赐了许多,有这样的君主定不会因此而见罪于自己。
黎小刀毕竟工作过两年,虽然社会经验算不上丰富,但也清楚相公应是不谙朝堂之上的红黑,只一腔热血想要成就一番利国利民的事业,心地纯善,但刚木易折。
就算皇帝心胸宽广,但下面办事都是具体的人,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也是为何顶头上司十分重要的原因,就算大领导不在意,可若牵扯到下面人的利益,那么相公的一腔热血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皇帝的眼里。
不过现在不必急着跟相公说这些,慢慢来吧。
黎小刀给相公添了一杯茶,微笑道:“相公不必心急,我们先想办法打听打听哪里有名师可以拜,定要在明年春天之前找到一位好老师,给相公指点迷津。”
裴芝奇点点头:“快到年底了,过年之前我得去一趟府城前去拜谢恩师,届时可以见到同窗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府城?”黎小刀的眼中有了光彩:“相公去多久?